“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你却没有想过,本将军就算去了宋城,也是个弃城东走的结局。某素有英名,焉能吃这等羞辱!”徐智勤毫不惊讶地点点头,只是想到被围困在考城和曹州的数万旧部,心下不免如钝刀剜肉一般难受,他故作平静,淡然吩咐殷茜,“不拘什么曲子,只管弹来听听。”
入夜侍寝之时,殷茜迷迷糊糊之中察觉徐智勤在身边辗转反侧,才知道这位五将军其实心事重重。
翌日,气晴好,徐智勤终于按捺不住,叫上几个亲随出了院门,攀上外城东面城墙,远眺汴水泗水交汇。所谓“汴泗交流郡城角”,历代皆为徐州名胜,徐智勤在城墙之上恰巧又遇见了陈贯恩,他尚未开口,陈贯恩已经趋前叉手道:“五将军,多日不见也。”
徐智勤勉强点头:“陈司马不在太子府襄赞军务,也来这东城墙观景?”
“下官每隔几日都会来此,聊为散心之举。”陈贯恩转头瞧瞧远处沿着雉堞巡守的军士,又低声问道,“五将军为何不愿返回宋城去也?”
“不是某不愿,就算是某去了,又能如何?”徐智勤摆出一副淡漠神色,“不要曹州、雍丘等处,如今就连宋城,也当趁早弃之才是。”
“五将军在宋城经营日久,此处又可为徐州西面屏障——”陈贯恩仍是觉得甚为可惜。
“三百四十余里,其实还是太远了。”徐智勤打断了他,“如今已经不是咱们进取之时,眼下至为要紧的,便是全力保住徐州。徐州不失,则江南无忧,否则,亡国之祸,实难避免。”
陈贯恩沉吟不语,徐智勤倒是来了兴致,他伸手指点远处河山,侃侃而谈:“簇城外多山,又有汴泗河道输运相济。因山河之限,野外难以布阵攻城,真正是易守难攻,造地设之险镇也。再者,徐州三面阻山,一面临水,其西扼汴泗,北控兖济,以保江淮险要之设,皇都恃之为南北咽喉,又有良田十万余顷,水陆肥沃,兴置屯田,资粮易积,且民风彪悍,多出健卒,实有定鼎之基。是以徐州安则国家自安,不然,设若陷于北贼之手,则江淮必失,国家必亡也。”
“是,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守徐。兵家有云,徐州之地,南守则略豫、鲁,北守则瞰淮、泗,实乃攻守之要地也。”陈贯恩也点头承认,却又不解问道,“只是咱们从东、西两面都退出数百里,令敌气焰更炽,岂非过于畏敌怯战也?”
“收缩防线,不致使敌有腾挪之机也。”徐智勤皱起眉头,“你也是个知兵的,怎地连这一层也瞧不破?”
“下官明白了,”陈贯恩面露苦笑,“就怕太子殿下未必能下得了这个狠心。”
“当此之际,不能不行壮士断腕之举,不然,进退失据,处处被动,愈发难以挽回矣。”徐智勤吁了口气,想了想又问道,“闻郭继恩在东都、郑州等处聚集了十万大军,你们就不怕他挥师亳州,破永城而直趋徐州来么?”
“都不用以奇兵入亳州,便是从汴梁大张声势趋赴宋城,也直如泰山压顶!”陈贯恩摇摇头,想了想又道,“不过至尊已经诏令,征发江西、两浙和闽地等处青壮,点行入役,俱赴淮东。第一拔戍卒,这两日已经过了宿豫。”
徐智勤心下稍安,他点点头又问道:“郭继恩手握十万精兵,至今还不发动,陈司马以为是何缘故?”
陈贯恩皱眉苦思,一时也没有理出头绪来。两人便都转头瞧着城外青山白云,良久无言。
郭继恩虽是在洛阳、郑州等处聚集了二十万大军,却没有遣往淮东去啃徐州这块硬骨头。楚州军、雍州军、并州军、燕州军,以及羽林军各师,俱都向南,扑向邓州、泌阳方向。
羽林军参与荆南作战的四个师之中,跟随周恒一道南下的羽林师是最晚跨入河南地境的一支兵。临行之前,该师一旅点检南俊龙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策马出营,往西山紫竹院方向去了。
时属早春,燕地仍有彻骨之寒。战马打着响鼻,喷着白气,驮着主人慢慢悠悠前校竹林草亭之中空无一人,南俊龙心下略觉惆怅,他正要掉转马头离去,却瞥见森晴菊,深青色缎面棉袍,头戴黄冠,正沿着山道款款而来。
森晴菊也瞧见了马背上的南俊龙,便微微屈膝行礼:“元日既过,万物生发,奴婢遂往先前那处石桥短亭,听泉去也。”
南俊龙松了口气,他瞅着这年轻女冠,直截帘道:“在下今日前来,虽是偶遇森居士,其实亦有道别之意。王师出征,不日远行,自此一别,或经年难见。愿居士平安无恙,清净喜乐也。”
“谢将军特来相别,”森晴菊微微动容,她想了想突然道,“请将军随奴婢这边来。”
南俊龙有些困惑不解,但还是翻身下马,牵着坐骑随着女子一道前校
紫竹院内,观主素羽真人眼见森充容领了一个军官进来,不觉大为错愕。南俊龙连忙上前抱拳见礼,自报身份。素羽真人将他打量一番,眼见这羽林军将官年未三旬,面如冠玉,目若流星,猿臂虎躯,英气勃勃,不禁心下疑惑,却也不敢怠慢,只吩咐森晴菊仔细承迎。
森晴菊低头称是,便将南俊龙延入雅室,烹水煎茶相待。紫竹院地处偏僻,香客原本就不多,森晴菊出宫来此,除郭继恩之外,亦是从未见过男客。如今她竟然陪着一个这等英武俊俏之年轻将官从观外回转而来,遂令观中那五六个修行的女冠,都被惊动,皆往院中探看。
雅舍之门大开,南俊龙瞥见院中始终有人逡巡,心下也有些嘀咕。森晴菊却是若无其事,心为他捧上茶盏,复又转身出去,拿来一支尺八,跪下来轻声道:“奴婢许久不曾用此物矣,今当分别之际,且为将军吹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