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恩狠心拒绝了王忠恕想让儿子重返军营的求恳,却又转身至唐应海身边,低声嘱咐了几句。他见唐应海面露不满,便板起脸道:“本帅的话,你敢不听了?”
“卑职不敢。”唐应海神色悻悻,他接过主帅从佩囊里掏出的几张纸钞,又瞟一眼不远处的王忠恕,转身急匆匆走了。
王忠恕被郭继恩直接拒绝,也自觉得既愧且悔,无心久待,见郭继恩回转来,忙抱拳向他告辞。郭继恩也不强留,陪着他一路闲话,慢慢行至西海池大门处。
唐应海已经在此等候,郭继恩从他手中接过二十张面额十缗的纸钞,全部塞给王忠恕:“老山长,这里是二百缗钱,你先收着,给元相兄充作本钱,选一门生计做起来——”
王忠恕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拒绝:“使不得使不得,哪里能用都帅的银子!老夫这些年的积蓄其实不少,足够他花费之用,这钱,还请都帅收回去,老夫万不敢接。”
“老山长就接着罢,这钱,算是本帅借与元相兄的,待他来日买卖做大了,再还与本帅就是。”郭继恩不容置疑道,“老山长若是不接,莫非是心中有怨也?”
“都帅既是这般说,老夫就却之不恭了。”王忠恕只好收下,这才向郭继恩抱拳告辞离去。
唐应海嘟囔着:“都帅预备大婚,正是要紧用银子的时候,还这般大方赠与旁人。”
“老山长亦不能算是旁人,毕竟郭某在他麾下效力也有六载之久,多少有些情分在此。”郭继恩解释道,“至于婚礼之事,要用钱处既多,也不短这二百缗钱嘛。”
“不短这二百缗?”唐应海叫了起来,“卑职一年的年俸,也不过才二百多缗!”
郭继恩扫他一眼:“那你可知,工坊之中熟练匠师,一月工钿也不过五缗银钱?”
唐应海缩缩脖子,不吭声了。
郭继恩也没有再谈论这事,想了想吩咐道:“咱们去瞧瞧宋相。”
宋鼎臣当日被叛乱军官周明川一刀搠穿了胸肺,侥幸拣回一条性命,气息奄奄地在医院的病榻之上躺了多日。医学院山长颜鼎文和名医朱肃定两位齐齐上阵,为他做了缝合之术,如今宋鼎臣已经能够坐起就食,只是依然还不能下床走动。
在外县任事的宋家长子宋至善、次子宋至厚,以及尚在学堂念书的三子宋至义,都在病榻前侍奉。郭继恩前来探看时,恰巧霍启明也在,他先是查看伤势,然后探脉,点头起身,与朱肃定小声商议药方。
郭继恩走进病房之时,霍启明已经亲自为宋鼎臣施行穿刺之术,床榻之旁吊着一瓶煮沸的盐液,用一根极细的银管接入病人的血管之中。朱肃定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瞧着,宋家三子也都是屏住了呼吸,心惊胆战。
施术已毕,朱肃定还想与霍启明商讨医术,宋鼎臣却打起精神,教儿子们领着霍、朱二人先出病房。郭继恩觑着他面色说道:“上次来瞧宋相,你一直昏迷不醒。今日见之,气色虽是好了些,仍不可过于疲累,有什么事,等宋相痊愈了再说罢。”
“并不打紧,”宋鼎臣微微喘气,慢慢说道:“都帅,兵乱猝起,虽已平定,然替代之事,则暂不可为之。不然,物议难平也。”
“令公不必多想,郭某实无替代之意。”郭继恩自己扯了凳子坐下,又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政事繁剧,咱们还等着令公尽早恢复,出来任事呢。”
“国家复兴有望,宋某亦不敢安心高卧也。”宋鼎臣稍松口气,又急急谏道:“都帅急召参政回京,听说如今南面战事艰难,孙光祖才干不足,这中州都督,不能空缺。都帅,你要另选能员,往河南补之。”
“乔如思已经往赴山东,中州都督,某也已推举杨运鹏杨将军接任。”
“杨总管乃是武臣,又要应对南吴兵马,民政无暇顾及。”宋鼎臣摇头,“宋某只恨不能下床,为前方军民出力。非是在下门户私见,关内靳都使,可遣往中州,彼在西京,水利农事,办得有声有色,实为当世名臣也。”
“孙光祖虽才具不足,不过枢密院已遣参军元焘往郑州相助。”郭继恩说道,“至于靳公,本帅已经请他速回燕京,重入中枢。”
“元焘人微言轻,恐派不上大用场。”宋鼎臣还是担心,“宜德既被都帅召回京城,那也罢了,只是须得另择一人再往中州为好。”
“云中杨典杨御史,已被征为山东行营长史,以辅佐杨将军。杨典英才逸气,出于众人,宋相可以不必担忧了。”
“既然都帅已有部署,老夫就不再多费唇舌了。”宋鼎臣终于点头。
郭继恩瞅着他笑了笑:“当日既知孙光祖并非干才,为何苏相提名之时,宋相并未出言阻止?”
宋鼎臣面色有些狼狈:“咳,这都是过往之事,都帅何必再提。”
“好,过往之事,咱们都不提了。”郭继恩站起身来,“宋相好好将养身子便是。”
“老夫不能送都帅出去了,不过还想多问一句,临沂、宋城两处战事,年内可能有结果?”
“郭某也不能料知,”郭继恩轻轻摇头,“粟清海粟统领,此时还未赶至莱芜,他究竟有何章程,要等接掌兵马之后回书燕京,才能知晓。”
粟清海还未赶入山东地界,徐智兴却已经不得不从临朐城退兵,撤往高密。高密城北有大湖名为夷安泽,自春秋之时,乡民便引水灌溉农田,粮产颇丰。虽因战乱苛赋,百姓颇有逃亡者,仍有养军之资。徐智兴打算以此地为据点,以图将来再取青州。高密县城方长不足四里,徐智兴、顾天鸣等人自然是居住于城内县衙,部伍兵马则大多驻扎城外民居、村寨,劫掠无行,军纪涣散,除了于善立严加约束,其他军将都是视而不见,放任为之。
太子身边的行军司马陈贯恩很快赶到高密城,责问徐智兴道:“江都王仓促兴兵,二打青州又失利退走,折损精兵锐卒,将太子殿下北征意图,彻底露于郭、霍眼前。王爷如此性躁喜功,岂非坏了国家大计!”
“本王也知道穆陵关要紧,只是手中兵力不足,不能周全侧翼。”徐智兴自知理亏,低声下气道,“陈司马若替本王在太子跟前分说,再遣援军北来,这回必定能夺回关寨,克下青州也。”
“你还要去打青州?殿下,高密不可久守,你当速速退回临沂,稳住东面局势才是正理。”陈贯恩气急,他按住性子沉声道,“太子殿下已经向至尊奏请,欲征兵十万,加赋三成,以彻底荡平河南、山东之敌。只是——”
“太好了,”徐智兴兴奋地打断他,“可请太子殿下分兵一半与小王,则年内必取青州以献之!”
“不行,太子已改方略,先攻汴梁。”陈贯恩立即拒绝,“山东这边,先守,守!”
“守什么守,等着北兵杀到临沂城下么?”徐智兴毫不退让,“这高密、密州,既入吾口,那是绝不会让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