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果断西撤,弃宁陵、睢县,而据守雍丘、考城,然后又分兵北往曹州。斥候报来消息,徐智勤颇觉意外:“向祖才这回怎么这般老成起来了?”
“彼亦为身经百战之将,有此决断,不足为奇。”宋城府衙之内,徐智玄提笔写字,神色从容,“北贼如今也能料知,吾欲北征,必定先取山东。是以曹、兖、济等处,将来必为百战之地也——听说,如今燕京皇宫之中那位傀儡天子,书画俱佳,贤弟可曾见过其笔墨?”
“没有,卑职又不曾潜入过北地。”徐智勤不感兴趣,也不凑过来瞧太子练字,“既是要打山东,太子殿下为何还淹留于此也?”
“你这是要下逐客令?”徐智玄失笑,他放下笔,瞅着徐智勤道,“北军既退,粮食辎重,丢弃无数,年内想必是不会复来矣。既有闲暇,你何不与孤一道返回徐州,收两个女子,过些快活日子?又或,孤遣你回江宁去,见见妻儿?”
“内子将宅院料理得甚好,不用某回去瞧。”徐智勤依旧兴致缺缺,“既然敌据曹州,卑职愿再领兵往楚丘、单县去,可见机行事也。”
“孤也知道你善用兵,只是连番作战,士卒们都甚是疲累,老卒折损也是不少。”徐智玄摇头道,“你也歇息几日罢,先跟着孤去徐州玩耍几日。”
“不去,卑职依旧留驻宋城便是,在此募兵操练,等着殿下运火炮火枪过来。来日殿下北征,卑职愿为前部。”
徐智玄无奈摇头:“既是这等,孤明日就回徐州去也。山东那边,你有什么提议?”
“让江都王先夺了密州,那边地势开阔平坦,将来攻打青州,也是便捷。”
“这个不用你嘱咐,江都王自然明白。”
徐智勤冷笑一声:“就怕他心中不忿,又擅自动兵。那个顾天鸣自诩文武双全,也不知道规劝一二。”
“若换了是你,能咽下这口气?”徐智玄也笑了,“江都王与顾天鸣之事,孤也拿他们无法。倒是你这边,如今局势平定下来,不可因怒兴兵。总之,万事以稳妥为要。”
“是,卑职记住了。”
唐军陆续返回雍丘、陈留等处,汴梁城中知道大军吃了败仗,折损颇多,百姓们都是心下不安,这几日街市之中,都是早早歇业,一下子清冷起来。陈子豫遂在城中贴出告示,预备在康王府南面扩建官廨,招募民夫,尽早开工。
这道告示迅速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陈子豫又往府衙西路院中去见向祖才。进了节堂,向祖才正在给东都起草宋城战事的详细军报,见陈子豫进来,便点头道:“陈使君来了,你只管坐,某正在写军报,正是头痛得很呐。”
陈子豫叉手行礼,自己在椅子上坐下道:“这军报,说难却也不难。都帅、参政二位,皆英睿神武,都督只管如实呈禀即可,料想他二位,自有决断。”
“话虽不错,只是本官踌躇满志而来,却是白白折损了这多同袍,”向祖才搁笔叹息,“述及战事情形,尤觉难受。”
“一胜一负,兵家常势。况且我师未伤根本,都督是百战名将,何必如此萦怀!”陈子豫正色说道,“都督麾众南下,克复东都,勋功独高,天下瞩目。又旌旗蔽空,鞭指两淮,当此之时,岂不闻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其实还是都督过于心急,夫人者,愈是得意之时,愈须谨慎才是。”
向祖才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才拿起东都发来的军令,喟然道:“恨当日未听此言语也。若非向某贪心不足,何至有此之败。这个是都帅的钧令,若某不是这般急于进兵,早接此令,必定会详虑周全,步步为营,则宋城之战,又是另一番情形了。”
“无妨,卑职瞧都督弃睢县不守,便知都督方寸未乱,”陈子豫提醒他道,“下官听说军中火炮火枪者,亦有折损,南吴能工巧匠甚多,必能仿造。这事,须大意不得,务必要提醒都帅、参政两位,及时应对。”
向祖才放下军令,长叹一声:“某最为担忧者,便是为此!”
宋城败报送入东都之时,河南大地已经是传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惧。霍启明来找郭继恩商议道:“自你我燕京掌兵至今,从未有过这等败仗。虽说未伤元气,到底震动人心,贫道原本就打算往郑州去的,眼下瞧来,还是及早动身为好。”
“我和你一道去郑州。”
“不,你还是回燕京,中州有我在,就决计不会出乱子。”霍启明神色果决,“东北那边,未知形势如何,你我二人,必须有一个回燕京去。我则带着孙光祖元焘等人先往郑州,然后再去汴梁。”
“南吴必定会仿造火炮火枪,燕京那边,得加紧赶出新式兵器,不然,往后战事,愈为艰难。”郭继恩提醒他,“这些事情,恐怕还得由你去主持才成。”
“我写封信,由你捎给方石崖方先生便是。”霍启明摆摆手,依旧信心十足,“如今南吴,处处学着咱们,可惜,只学得皮毛,未及根本,就算火炮火枪仿得再多,也不济事!”
“愿闻其详?”
“咱们是另起炉灶,重定制度,抑官绅,分田地,兴工业,开民智。”霍启明板起手指细数,“此为千年未有之大变革,徐家父子,凭着区区几个官办工坊,不足为惧!”
他摆动麈尾,加重语气道:“小道已经在筹备,要在洛阳新办一处军械厂,造新式大炮!”
“好,要钱要人,我都从燕京划派过来。”郭继恩点点头,“事到如今,有些人,也可以见一见了。”
翌日,官府露布,鲍文敬、李垂兴此前效职伪魏之时所得之家产,全部籍没入官,但其家人皆得赦免,自寻生计,官家不问。又告示,河工、农政诸事,一如前令,皆不更改。霍参政将亲往郑州,巡视河道,再往汴梁,总揽河南、山东两处军民大政。
雷元和告辞离开东都,谢文谦却被郭继恩留了下来,与他们一道往郑州去。到了郑州,霍启明等召集谭宗延、唐成义、葛有昌、张德元、陆况等高级将官议事。郭继恩一直听着大家议论,未发一语,直到结束之时,他才下令道:“乔定忠擢为吴州军检校统领,张季振为副统领兼领监军处置使,率部分驻曹州、成武、考城。调董霆接任中州军第四师检校点检,答里赤为中州军第五师检校点检!”
“啊?”谭宗延大吃一惊,“答里赤虽说立功不少,毕竟是个番将,如何做得点检之职!还望都帅收回成命。”
“费伦图如何?”
“费伦图作战骁勇,可是资历未免不足——”
“那就是了,费伦图做得,答里赤为何做不得?”郭继恩摆手道,“同样是降将,秦存贵、黄云樵等皆可信重,答里赤亦可。这事,就这么定了!”
谭宗延无可奈何:“是,都帅既然已经决定,卑职虽是不服,却也不会去为难于他。”
“答里赤么,练兵、打仗都很是瞧得过。这几年下来,的确忠心耿耿。”谢文谦点头,“卑职这就钤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