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清海兵事精细,却是政事糊涂。”郭继恩冷淡说道,“我怕他再给咱们来一出柳京之败!当初大好局面,顷刻被动,好不容易才扭转形势,至今回想,尚觉心惊。”
“当初之事,也不能全算粟清海的错。”谢文谦耐心劝道,“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御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只要是枢府专断,不至他人措手,则恢复远略,必定无碍也。”
“这个中州军统领的职事,就由你先兼着罢。”郭继恩不愿再谈这个话题,摆摆手问道,“常、石两师,如今到了哪里了?”
秦云龙的羽林军第一师先行返回燕京,七月中旬的时候,常玉贵和石忠财也各自领兵回到晋阳。两个点检向郭继恩详细述报了陕北战事情形,又说道:“眼见已经入秋,北虏必定还会发起一次反攻,如今周总管帐下不过五万之兵,万一贼兵大举而来,恐怕难以抵挡,都帅当在大河东面留下两个师,以备非常。”
“无妨,五万兵已经够周恒做文章的了。”郭继恩很有信心,“虏兵即便复来,兵力也不会太多。那必突汗定然是汇集主力大举往金城、武威去也。他若不打下西凉四府,对手下这些骄兵悍将,又如何交代?”
“消息确切么?”常玉贵疑惑问道。
“这都是本帅推测,不过,凤翔那边应该很快会有间报送来。”郭继恩吩咐道,“不必担忧过甚,各师休整一日,然后拔营回燕京。”
一直在并州都督府内忙碌的元焘得知自己将跟随郭继恩前往燕京,既兴奋又有些迟疑:“卑职的内人,可以一并带往燕京去么?”
“你不是军官,这个不算违犯军纪。”谢文谦笑道,“也没有教你们小两口就此分别的道理,你就带着她,跟着亲卫营一道出发罢。”
“是,多谢副都监。”元焘很是感激。
于是俞惠就跟着元焘一块离开晋阳往燕京出发,临行之前,她瞅着小屋里简单的陈设,很是不舍,元焘只好劝她:“如今咱们手头不会那么拮据了,许多东西,都可以到了燕京再去添置便是,这些东西,不用再带着了。”
“好罢,”俞惠意态怏怏,想了想又道,“可是官人的书,这个可得带上。”
“嗯,书是一定要带的。”
他们雇了一辆骡车,将两大箱子书都装上,赶至督府与郭继恩等会合。“好家伙,”王庆来啧啧赞道,“元主簿果然是读书人本色,你这可不能算是穷人了,实在是有千金之富也。”
元焘只能惭愧而笑,唐应海便吩咐军士们将书箱给搬上马车,预备一起带走,又让俞惠也坐上马车,王庆来便吩咐出发。
他们沿着东门正街往朝曦门而去,两旁已经聚集了许多送行的缙绅百姓,郭继恩只好一一抱拳回礼。那个他曾经带着崔如贤等人去用饭的食铺店主一边作揖,一边大声道:“元帅下回来晋阳,一定要再带着小夫人,去小的那里用饭!可别忘了。”
“好,多谢盛情,下回来了,必定再去叨扰。”
他们出了东关城,崔如贤等人已经在此等候,郭继恩见到他就笑道:“燕京已经派出工匠,晋阳铁厂想必很快就能措办,崔兄不必心急。”
“官道,”崔如贤急忙嘱咐道,“记得催促霍参政,要扩修官道,井陉滏口陉两处,都应加以拓宽,以便马车通行才好。”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郭继恩瞅着他道,“要在晋地扩修官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东面山地,甚是艰难。”
“闻说大军之中有霹雳弹者,具毁天灭地之威,用以开山造路,岂非利器?”
“说毁天灭地那就太夸大了,”郭继恩失笑,“此物威力虽大,却是制作不易,输供大军尚且不足,如何还能用去修路,岂非牛鼎烹鸡哉。。”
“此千秋万代之事业,如何能说是牛鼎烹鸡!”崔如贤焦急道,“都帅既以工商兴国,各处若无大道来往,则何以互通有无?四通而八达,辄财赋凑之,都帅焉可轻视之。”
郭继恩笑容微敛,他注视崔如贤,轻轻点头道:“非是郭某轻视此事,只是燕晋之间大修官道,工程浩巨,实非一日之功。既是崔御史这等催促,某回燕京之后,便知会中书省,详议此事。”
“多谢都帅!”崔如贤郑重作揖,“河东四百五十万百姓,皆感念都帅之恩德也。”
“这不是本帅的恩德,是你崔御史,这般为民请命,着实教人钦佩。”郭继恩摇头笑道,“还有,河东并非贫瘠之地,河汾之粮,晋阳之铜,平定之窑,蒲、绛之织锦,皆誉满天下,如今战事已平,尚需诸君努力,以臻大治。”
“是,多谢都帅指点。”
郭继恩于是复又上马,想了想又嘱咐道:“并州之煤,富于天下,铁矿者,虽不及燕州,其实亦不能算少。你们务必要将制煤冶铁二事,列于诸政之首,紧要紧要!”
队伍终于向东面出发远去了,崔如贤这才对夏树元道:“将帅之才,廉洁之操,气概风云而心系苍生,此实乃奇人哉。”
“唉,”夏树元却叹了口气,“崔御史如今可知,燕州之地,为官甚是不易也。”
崔如贤沉默了一会,才笑道:“确实不易。”
亲卫营沿着驿道一路向东,过榆次、寿阳、平定,经井陉而入河北之地。沿途皆晓行夜宿,加急赶路。每至一处,郭继恩仍然会召集地方官员仔细询问,然后教傅冲、元焘详为纪录,以备查用。这条驿道穿行于太行腹地,狭窄蜿蜒,行进艰难,有时候还要给运送粮食的车队让路,人和马匹都是十分地辛苦。
俞惠乘坐于马车之上,心中很是胆怯不安。眼见那个叫许云萝的绝美小娘子,每日骑马紧跟在郭元帅身侧,虽是身姿娇弱,却从不叫苦叫累,还每日与军士们一道收拾物品,打点行装,她心下更觉愧疚,便也上前帮忙,许云萝却总是说道:“这个不用你来,安心坐着便好。”
丈夫也很少能陪在她身边,总是和那位傅参军一道被元帅唤至身边问话,议论不休。俞惠远远地瞧着,不敢凑上前去,幸好官兵们都很是和善,替她驾车、打水,还安慰她道:“咱们行军向来如此,起早贪黑,随便寻个去处就能入睡,俞娘子跟着一道吃苦受累啦。”
“不敢,”俞惠帮着那军士一道给挽马预备草料,又好奇地小声问道,“那位许小娘,你们有时叫她许令史,有时又叫她小夫人,她果真是都帅夫人么?”
“果真是,”那军士笑了,“小夫人既是枢府之令史,也是都帅之夫人。”
“原来如此,这位小夫人手段利落,瞧来对军旅之事,极是熟稔。”
“正是,”军士很是骄傲,“咱们小夫人么,天仙一般的样貌儿,却是能草军书,能杀敌贼,用傅参军的话说,那是三军爱戴,万众敬服。”
“喔,”俞惠不禁低声赞叹,“她瞧着模样娇弱,便如画中人一般好看,竟然是这般有大本领之人,好生厉害啊。”
矮墙之外,许云萝听见了这番小声议论,她微微抿嘴,有些郝然,又怕被人瞧见尴尬,便连忙远远地走开去。
郭继恩坐在村民的茅草屋檐之下,正与百姓闲话,见许云萝过来,诧异打量她道:“你是吃到蜂蜜啦,这么高兴?”
“没有什么。”许云萝抿嘴摇头,又一蹦一跳地走开了。郭继恩更觉莫名其妙,盯着她的背影瞧了许久。
从承天寨直至土门关,山道愈发崎岖狭窄,青石板路上是两道深深的车辙槽印,偏又天气突变,大雨骤至,众人咬牙冒雨前行,到得土门关时,都是长松了口气。
当地百姓见是郭都帅从河东返回,都是十分欢喜,争相来迎,纷纷腾出屋子给他们安歇,又备下莜面窝窝、干菜、腌肉面来款待官兵。郭继恩抱拳谢道:“咱们真是饿了,多谢父老们这般厚意,不过,吃了是要给钱的,若是不收钱,咱们可就不敢用了。”
领头的老汉搓着手笑道:“都帅老爷只管吃,吃!吃完了多少给些,也就是了。”
“好,”郭继恩便吩咐亲卫营的官兵们,“伙伴们,放开了吃!”
众人都轰然叫好,元焘眼见终于出了陉口,心下也松了口气。他正要说话,许云萝却瞧见俞惠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捂住嘴轻声咳嗽,赶紧过去低声问道:“俞娘子,可是身上不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