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恩将报纸递给南俊龙:“从东面攻打晋中晋南,井陉和滏口陉是必经之道。井陉通道更险,关城更为坚固,滏口陉则较为平缓,道路宽阔,可供大车驱行。是以攻打河东之地,先往滏口陉破取晋南,较为容易些。”
南俊龙入枢密院不过才几日工夫,但是这里的一切,行事风格都令他耳目一新。节堂之中那个制作精细的沙盘,他也钻研了很久。当下他接过邮报,一边瞧一边思忖道:“从沙盘观之,潞州、黎城等处,位于盆地之内,地势平坦,易于攻打。杨统领那边,拿下潞州之后,高平、晋城等处被困于一角落,当速速攻取之。然后就看晋阳那边是如何应对了。”
李续根扯过凳子坐下来道:“不错,晋南那边,要的就是一个快字,速取潞、泽,再向西越过山地取临汾、新绛。为救解池,则晋阳就不能不出兵!”
“可是自井陉往平定,恐怕不易,”南俊龙皱眉道,“土门关西去,又有承天寨,这里恐怕要耗费不少时日。”
“不用担心,咱们有新式兵器,任凭他多坚固的关城,皆可破为齑粉。”李续根信心满满说道,“用不了两个月,晋阳必破!”
南俊龙怀疑地瞅着李续根,在他看来,两月破晋阳,纯属胡吹大气。一直安静进餐的伊长政突然放下筷子对郭继恩请求道:“小的愿往常山去,请都帅大人允准。”
“不用急,”郭继恩瞟了他一眼,“你如今还是讲武堂的学生,往常山去做什么?待你修完学业之时,自然有差遣你的去处。”
伊长政正襟危坐,表情严肃:“是,小的会准时返回学堂,遵照大人的嘱咐,安心修习。”
这种死板板的认真劲让众人都有些尴尬,南俊龙连忙打破沉默:“如今连报纸都登出消息了,想必杨统领那边,至少已经拿下潞城了罢?”
“不知道,前方军报还未送至京城,”郭继恩一面夹菜一面说道,“不过估摸着也差不离了。”
留守枢密院的军官们推测不差,燕州军主力大部自滏口陉杀入晋南后,一路快速推进,取潞城,围逼潞州。潞州城墙高大坚固,有八千守军,主将乃是并州军之降将车斌,其人拒绝燕州军之招降,聚众死守。
杨运鹏预备以三个师的兵力围城强攻,随军襄赞的粟清海却提出留两个师围而不攻,并在四面乡县征募军士充实部伍,主力则迅速南进二百里之外的晋城。“降附胡虏者仅剩一孤城,粮草乏绝,必不能久。”粟清海说道,“咱们则纵横乡野,广收众心,声势越大越好。”
贺廷玉连声叫好,便主动要求率部往南去。杨运鹏于是下令刘元洲、谭宗延两部围困潞州,安抚百姓。贺廷玉则率燕州军第五、六、七师沿着宽阔的官道直趋晋城,在长平关南面遭遇从晋城赶往潞州的援军,并将其尽数歼灭。接着,燕州军破高平,围攻晋城,前锋骁士以霹雳弹轰开城门,一举杀入。守将卿富虎只身脱逃,城内近四千守军成为俘虏。
杨运鹏书报燕京,奏称:“晋南本富庶之地,然战事频仍,兵役繁重,又滥征赋贡,百姓多有不堪苛政而逃亡者。集粮亦甚为不便也。又,北虏以掳掠为习,官吏月俸极低,上下无不贪污勒索,几无一清廉之人,仍需燕镇多遣能吏来此治事也。”
和援助新卢之战类似,河东之战也遇到了粮食的问题。贺廷玉留秦存贵的燕州军第七师镇守晋城,自己则与卢永汉先后率本部返回潞州。在两处废弃的驿站之间有一座递铺,也已经空无一人,军士们将这里打扫干净,预备留做贺点检的住处。
只是在后屋的角落里,亲兵们发现竟然还有人躲在这里,于是呼喝一声,纷纷抢上前,将她拽了出来。
是一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女孩儿,尽管身子瑟瑟发抖,手里却依然死死地抓着一个干硬的麸饼。
有人忍不住偷偷转过头去抹眼泪,贺廷玉负手进来,听了队正的禀报之后,瞅着那个已经被吓坏了的女孩儿,只好吩咐道:“给她弄些吃的来罢。”
卢永汉的燕州军第五师比贺廷玉部先行返回潞州盆地。燕州大军西来,秋毫无犯,迅速得到了本地百姓的支持,杨运鹏已经在潞城、屯留等县征集起一支一万五千余人的民伕队伍,帮着从邯郸等地运粮过来,做好了长期备战的准备。
杨运鹏的中军大帐设在潞州北面的北张村,卢永汉赶到此处,遇见了以晋南安抚使头衔从燕京赶来的原燕都府尹夏树元,跟随他一道过来的还有一批静心挑选出来的文官、书吏等人,其中很有一些是来自燕都大学堂的学生。
夏树元对泽潞局势还是有些担心:“夏某在邮报之上读到消息,才知杨统领已经率部出征,政事堂诸相便委托在下,赶来经略地方。只是夏某出京之前,往西海池瞧过了那个沙盘,西面太岳山南麓,地势平缓,临汾、绛州之敌,不会赶来解救潞州之围么?”
杨运鹏、粟清海尚未答话,卢永汉先说道:“怕他来怎的?来了正好,先一口吞掉,咱们再往西去,这几处地方,也就唾手可得之!”
杨运鹏便问他:“晋城所得的四千俘兵,可都带回来了?”
卢永汉比杨运鹏大了十来岁,可是在讲武堂中,他是学生,杨是老师,在燕州军中,他是检校的五师点检,杨是实授的军之统领,论起军阶,他是四品之都尉,杨是二品的制将军,当下连忙恭敬禀道:“职部带回了三千人,贺点检那边,还有千余俘兵,正在路上呢。”
“全都送至潞州城下,编入刘、谭二部。”
“是,可是统领,卑职这边,也有折损——”
“许你先挑六百人,然后进驻长子县城,预备迎击西来之敌。”
“得令。”卢永汉又高兴起来,“若职部再胜贼兵,就接着往西去打临汾,如何?”
“可,打退敌援,你部便立即西进至汾水谷地。”杨运鹏沉声点头,“不过,万万不可轻敌大意。”
卢永汉在北张村匆匆用过午饭,预备返回之时,夏树元特意送他出来:“卢点检,你我乃是旧时相识,夏某也就多嘱咐一句。贵部人马,过了沁水之后,先以安抚百姓为要,临汾之敌若是败回,必定会抢丁抢粮,千万不可令其得逞。”
“好,卢某已经晓得了。”卢永汉点头抱拳,翻身上马,离开了营地。
五日之后,燕州军第五师在沁水西岸安泽县境与赶来援助的图鞑新附军扈文彪部展开激战,贺廷玉部则北上攻取和川,南破府城关,从侧翼突击敌阵。新附军被杀得大溃,两千多人战死,安泽县境皆为山地,败卒四散奔逃,扈文彪在西逃途中坐骑中箭,被巡检陆况所部生擒。
他被押送至关王庙内的燕州军中军帐,师监邢有贵见到扈文彪,啐了一口骂道:“尔兄扈文虎,何等英雄,宁死不降虏贼,如何会有你这等不知廉耻的兄弟!”
扈文彪低头惭愧难言,正在与一位当地老者叙话的卢永汉冷笑道:“这等背国之贼,还留着做什么,拖出去砍了便是。”
“先将他枷起来,回头槛送京师,待三司处分。”邢有贵吩咐道,又转头问卢永汉,“贺点检很快就到,咱们要不要出去相迎?”
“抢了咱们的军功,还去迎他做什么,”卢永汉恼火道,“不去。”
安泽之战,新附军八千余人被消灭得干干净净,消息传回晋阳,图鞑中军副将郁力弗不得不催促新附军副统领朱兴率兵南下解潞州之围。
统领白万钧跟随必突汗在关内征战,朱兴成为河东新附军之主将,却位在郁力弗之下,他小意提醒道:“唐军在晋南纵横往来,意在逼我出晋阳,将军当集四面兵马,固守此地为要。”
“胡说,晋阳城池这般坚固高大,汉军如何敢来攻打,”郁力弗神态傲慢,“我也知道你胆子小,若是不敢去救潞州,我教阎毓先替你为主将,如何?”
朱兴忍着气道:“非是末将胆小,既然将军执意要出兵,可否分些中军甲骑与末将?”
“不许,便是给了你,你也使唤不动他们。”郁力弗连连摇头,“你就领本部人马南去,得胜之后,我自然会向大汗向你请功!”
朱兴无可奈何,只得率领三万多兵马出了晋阳城,驰援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