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两人相识,郭继恩这还是第一次从许云萝的眼神之中读到责备之意。
他抚一把脸,让自己沉静下来,见杨运鹏和周恒都瞧着自己,便向周恒抱拳道:“周兄弟与郡主之事,太过突然,方才有些措手不及。还请周兄弟与郡主殿下不要见怪才好。”
周恒有些奇怪,正要询问,郭继恩又说道“郡主殿下性情端庄柔顺,相貌更不必说了,乃是燕京城中第一位美人儿,这是周兄弟的福气,咱们做兄弟的,很是该向你道贺。自然,也要贺喜殿下,周兄弟命世英豪,用情极专,你只管安心依托,将来日子必定和美,果然是一件大好事。敢问周兄弟,成婚的日子定下来了么?”
瑞凤郡主听得郭继恩这般称赞,心中才真正踏实下来。周恒也摇头道:“并没有这么快,卑职想着,先国后己,眼下还是以出征河东之事为至要。待到收复晋阳之后,再办婚事也是不迟。”
郭继恩笑了起来:“这般说来,便如元日之时令堂所言,你倒是当真要另置一处宅邸了。”郡主听得此语,欲言又止,周恒却思忖道:“这事往后再说,倒是倭国使团来京之事,除了称臣求和,他们难道就没有什么请求么?”
“有,”杨运鹏告诉他,“那使团长森川直树有言,恳请咱们将新卢之战中的俘虏,尽数返还之,毕竟其中有不少都是倭国贵人。”
“要遣还,也不是不可以。”郭继恩靠在椅子上慢慢说道,“如今倭国掌权者乃是太政大臣西康雄太郎,先教他废除锁国令与年纪制,许两国海商彼此往来,无数量、时日之限,则咱们什么都好说!”
“水师刘统领曾言道,倭国之造船术,尚远远不及咱们,其船难以越海渡远。”周恒说道,“即便其开海禁,恐怕也是中原客商多往,而倭商所来甚少也。”
“只要有利可图,慢慢地来人就会越来越多。”郭继恩摆手道,“跟着使团而来的这十来个女孩儿,又该如何处置?”
“倭国女子生得好看么?”瑞凤郡主忍不住好奇,小声问道。
郭继恩瞟了她一眼,咳嗽笑道:“一样的两只眼睛一张嘴罢了。殿下若是想瞧瞧,明日便教周统领陪着你去四方馆见见,也是无妨。”他说着又转头问许云萝,“你想不想去瞧瞧?”
许云萝只轻轻摇头:“既然她们来了燕京,往后自然也能见着的。”
于是三个男人又计议许久,郭继恩才拊掌道:“与倭国使团晤谈之事,自然还是由政事堂与礼部来办,咱们只提出要求便好。今日便到这里,且都散了罢。”
郭继恩杨运鹏先后离开了节堂,周恒却坐到瑞凤郡主身边,当真要帮她一道誊抄。郡主眼见没有旁人,才小声对周恒道:“将军其实不用为妾另备宅院,身为儿媳,侍奉长者乃是本分事。妾若是嫁与将军为妻,自然还是与公婆同住才是。”
周恒心下感动,却依然专注抄写,并不转头,只是耐心解释道:“多谢殿下有这样的念头,在下很是欣喜。不过殿下毕竟是郡主之尊,哪能受这样的委屈,在下是一定要为殿下另备住处的,再请工匠们好好整饬一番,一定让你住得舒心自在才成——对了,殿下是愿意住在皇城东六坊呢,还是住到横街南面去?”
“此事自然是将军做主。”郡主有些害羞地低下头来。
郭、杨二人先至膳堂用饭,郭继恩便催促杨运鹏将家小都迁入燕京城中安置:“燕京已为国都,无论如何都是远胜其余诸城,还是教他们尽早都过来为好。”两人边吃边说,用过饭后,杨运鹏自回涵仪馆歇宿,郭继恩则挽着许云萝的手回玲珑院去。
许云萝直到这时候才轻声问道:“周统领与郡主殿下彼此定情,为何都帅却不大高兴?”
“我与霍真人、谢副都监、杨、周二位统领,彼此一道出生入死,已有十年,情逾手足。”郭继恩慢慢解释道,“是以他们也是我最为信重之人,自然我也想着,咱们这些人,最好是与天家都不沾一点儿干系。”
许云萝眼神里满是困惑,显然完全不能理解郭继恩的想法,她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可是,瑞凤姐姐,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儿。都帅仅是因为她出身帝室,就不赞成她与周将军在一块,妾觉得这是不对的。”
“枉我自诩见识非凡,到头来,还不及一个十四岁的女娃儿。”郭继恩叹着气,揽住许云萝的肩,“这件事,道理在你那一旁,是我的不对。”
翌日,燕京城内都知道了倭国使团前来的消息。政事堂和礼部等处的大小官员们皆有抱怨,年节未完,就又要忙碌,自然心中都不大高兴。以检校中书令兼领礼部尚书的王行严面对倭国使臣之时,态度十分傲慢,森川直树则是既谦恭有礼,又不卑不亢,几个回合下来,王行严也渐渐神色郑重起来,不禁伸出大拇指赞道:“阁下若是中土人士,则台阁之中,亦必有一席之地也!”
一直沉默地立在森川直树身旁的那名黑袍青年,忽然转身出了屋子。
天气仍未转晴,依然寒风呼啸,他信步出了四方馆,立在屋檐之下沉吟不已,身上的袍子被风吹得扑扑抖动。直到两名戴着副尉协尉臂章的军官过来,径直走到他面前问道:“阁下可是飞鸟进辉?”
飞鸟进辉转头打量着来人,神色淡然地点头:“是,在下正是飞鸟进辉。”
“都帅有请阁下往西海池一叙,请跟咱们过去。”唐应海抱拳说道,他的神色有些好奇,也有些戒备和敌意。飞鸟进辉毫不惊讶地点头:“是,烦请带路。”便跟着两个军官一道出了院门。
他们很快赶至西海池枢密院节堂,郭继恩负量着这个相貌英武而一直沉默着的黑袍青年:“飞鸟君既与使团一道前来,想必别有所图?”
“在下,暂时充作森川大人的侍卫,”飞鸟进辉向郭继恩微微躬身行礼,又挺直身体,瞧着元帅身后的许云萝,“此外,也有想要寻找到伊达右卫门,并且带他归国的念头。”
许云萝微微皱眉,郭继恩却示意飞鸟进辉坐下说话:“既已入京,使团所有人的平安,本帅都可以保证——只要你们无人作出违律之事便可。至于右卫门,这里没有伊达长政右卫门。只有燕都讲武学堂的学生,伊长政副尉。”
一直面容平静无波的飞鸟进辉终于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郭继恩点点头:“不错,他已经给自己换了汉姓,再也不是贵国卫门府之右卫门了。”
“他竟然就如此轻易地放弃了太政大人的信任!”飞鸟进辉难以置信地自语道,他坐了下来,沉吟不语。
“说一说贵国情势,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罢。”郭继恩问道。
飞鸟进辉慢慢地告诉元帅,宇多田大辅的兵马尚未全部撤回之时,羽田摄政就因为病情突然加重不治,很快就离世了。树倒猢狲散,许多在摄政大人生前效忠于他的大臣与诸侯都各自为政,瓜分势力。西康大人则趁机进入平安京,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倭皇终于授予了他太政大臣的职务。而治部卿藤原敬二也因为暗中的及时倒戈,顺利升位为左大臣。从新卢率军赶回的宇多田正隆,则被授予右大臣之职。眼见倭国将又一次出现三大臣治政的局面,然而宇多田正隆却拒绝了这一任命。
“因为回信之中一处不经意的疏忽,太政指责宇多田大人有轻慢之心,举动狂妄失礼,于是兴兵讨之。”飞鸟进辉叙述平淡,但是神色之中略带遗憾,“因为部将的背叛,宇多田大人失败了,丢失了自己的军队和领地,被迫逃至边远之地,再也不能回来了。他是一位勇敢而正直的人,眼下的局面,很多人都替他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