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恩也知道自己把大家都给吓住了,便摇头笑道:“喝多了酒,众位不必在意本官的胡言乱语。”他说着又岔开话题,“先前使君问及那万蚨钱庄之事,却是什么缘故?”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各自闲聊,楚信章定一定神,解释道:“闻说如今燕州境内新开设之锯木厂、造纸坊、油纸作坊、织造坊、营造社、铁器厂、玻璃坊等,许多民办作坊,皆往这万蚨钱庄贳贷,其商铺门前,竟是日日车水马龙。便是寻常百姓,也多有往其柜房存银的,长此以往,其财势愈雄,恐于官办钱庄不利也。”
“多虑。”郭继恩笑道,“我倒希望,他们越兴旺越好。最好往后还有第三家第四家钱庄出来,那就更好了。”
楚信章疑惑地瞧着郭继恩,见他并无解释之意,只得点头道:“既如此,下官就不干预其事了。不过下官还有一事想问——听说为了筹备出征营州事,统领署于元日之后便向燕镇钱庄贳贷六十万缗钱,此事可真?”
“自然是真,”郭继恩笑道,“这样一笔买卖,大家都有进项,是千好万好,往后再有征战之事,说不得依旧照此法办理。”
“下官对这个不太明白,既然统领胸有成竹,想必是个好法子。”
用过酒饭之后,诸人都起身向楚家父子告辞。楚骏骐略一犹豫,赶上前低声询问郭继恩道:“统领席间所说的那番话,小生细细思之,竟是大有深意。只是依将军之见,又该当如何?”
郭继恩微微一笑,也压低声音说道:“不设王侯之位,公器付之万民。”他见楚骏骐张大了嘴巴,便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去想,并不急于这一时也。”
说罢他摆手告辞,和于贵宝等并往皇城左清门而去。于贵宝开口道:“卑职有一事相求于统领——闻说燕镇钱庄苏副总办这些时日要回宅养胎,柜房之中缺人,卑职想让小女也往钱庄之中任事,恰好也可与令妹一道做个伴儿。制将军以为如何?”
“何不教令爱往大学堂去念书也?”
“嗐,一个女娃儿,识得几个字也就罢了。书读得再多,终究还是要嫁人的么。难不成还能让她去做个女夫子?”
郭继恩暗自叹气,无奈点头:“可,过了旬休之日,于将军便教她往钱庄来应卯便是,先跟着七妹一块学着做起来罢。”
“既如此,可就多谢统领了。”于贵宝很是高兴。于是他们在左清门道别,各自回宅。
听见督府之内隐约传出的丝竹之声,舒金海忍不住说道:“也,也不知道,白,白大家的乐,乐班办,办起来了没有。”
郭继恩也有点想转头进去瞧瞧,转念一想又不是自己的女人,何况还有个甄倩儿他也不大愿意见着,于是作罢,继续催马向前:“这事用不着咱们来操心,倒是众位都想一想,有没有女孩儿愿意往大学堂去念书的?”
此时督府东路后院之内,白吟霜已经告诉大家:“明日出演之后,奴就不再跟着众位了。这几个月有赖大伙儿各处照应,奴婢着实感激不尽。”说着侧身屈膝,深深行礼。
一片静默之中,崔班首只是叹气摇头。甄倩儿上前将白吟霜扶起,轻声责备道:“好好的你怎么就说要走的话?我虽然有些瞧你不顺眼,可是平日里也是不曾为难你。至于崔班首他们,待你如何就不用说了。你就这样走了,心中过意得去么?”
“我也知道大伙儿待我都好,只是吟霜四处流浪之人,在一处呆久了便觉着憋闷。”白吟霜面带微笑,神色却很是坚定,“不知不觉竟在此处已经呆了一年,实在不能不走了。”
甄倩儿见劝说不动,心下猜测此事多半与霍真人有关,只得叹息一声,上前一步抱抱她,转身慢慢走了。乐社的乐工舞姬等也都纷纷上前,说了些祝福的话,然后也各自回房去了。
只有西齐雅跟着白吟霜在庭院之中新铺设的铁架长椅之中坐下:“吟霜姐姐,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我要跟着你一块。”
白吟霜摇头轻笑,正要说话,却见那位相貌俊俏的傀儡师苏洛也慢慢踱步过来:“白大家,既然你有意另组乐班,则小生跟着你一道同去如何?”
白吟霜敛了笑意,正色说道:“你演这傀儡戏,跟着乐社是最好的法子。又有伴奏,又有帮手,如今也有了名气,没有必要再跟我风里来雨里去的。还有,我知道你悄悄喜欢云锦妹妹,可是她从头至尾都不知道,你又何必自苦。”
苏洛微微变色,瞅着白吟霜不说话,白吟霜失笑道:“你也不用这样瞧着我,这事,其实许多人心里都明白。但凡云锦妹妹有所察觉,又有给你回应的话,我都决计不会让她跟着天师老爷往营州去的。”
“原来你喜欢云锦妹妹?”西齐雅笑了起来,“既然是喜欢她,为何还要藏着不告诉她,如今她都已经去沈阳了,你还是换个人喜欢罢。”
苏洛被她这番话弄得哭笑不得,只得转头接着问白吟霜:“明日小生出演之时,白大家可还会为我伴奏?”
“这个是自然,明日我还是乐社之伙伴嘛。”
苏洛闻言点头,一语不发地转身走了。白吟霜这才向西齐雅解释道:“我既然打算自办乐班,就不能从乐社中带走一个人,你明白么?”
西齐雅疑惑摇头,白吟霜不禁失笑:“你也不用多想了,明日你跳舞的时候,我来给你伴奏嘛。”
“真的吗,那可是多谢啦。”西齐雅很是高兴。
七月初十日,此时天气依旧炎热不堪,只是早晚已经凉爽。是以乐社的演出定在了下午酉初时开始。返回燕都之后一直吃住在统领署内的范长清、答里赤两个,便趁着旬休之日,也往大戏台来瞧演出。
他们进了戏台大院,一身燕镇武官袍服的答里赤颇为惹人侧目,这让两个人都甚觉得不自在。范长清正想提议要么先回去罢了,却听得左面一处雅间之中,有人在叫唤自己。他连忙定睛瞧去,那处雅间里坐着的竟是监军副使谢文谦,和曾在宣化之时相熟的、新任中军乙师旅监陈之翰。
范长清便叫上答里赤一道往雅间里去了,又向谢文谦、陈之翰抱拳行礼:“陈旅监今日从南苑军营处回来?”
“是,陈某是个喜热闹、爱玩乐之人。”陈之翰笑道,“乐社既有出演,说什么也要过来瞧一瞧,反正也不过三十里路罢了。”
谢文谦提醒他道:“往后若能当日赶回,就务必要速速回去。万一有紧急军令至,定然就会有人诉你藐视军纪,到了那时,你便是哭,也来不及也。”
陈之翰连连称是,又请范长清答里赤坐了:“燕都邮报载文替乐社搜集各式曲谱,在下这里恰好有一份,正打算送与甄大家,两位先坐着,在下去去就来。”
说着他便起身往戏台去了,答里赤很是惊讶:“这位陈都尉瞧着很是多才多艺啊。”
“你算是说对了,”谢文谦笑道,“陈都尉入役之前,果真是个读书人,又喜音律,还会画画儿,说一句文采风流,亦不为过——咦,长清兄,你在瞧什么?”
范长清忙指了指对面雅间里那个盘辫发髻,身穿金红两色低胸衫裙、倚栏含笑的美貌少妇:“这个不是那位阿迭努郡主么?”
谢文谦这才注意到,仔细瞧了瞧道:“果然是她,啧啧,穿得真是好看。这位郡主是个喜欢抛头露面的,还是小心不要招惹为好。”
说话间,苏洛表演的傀儡戏已经结束,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那阿迭努示意使女拿了一缗铜钱上前扔至戏台一层。使女还傲然说道:“我家主人见这位苏待诏演艺十分出色,特来赏钱一缗!”
百姓们一片哗然,苏洛抬头望去,只见雅间栏杆处,一个盛装美貌少妇,正在含笑向着自己挥手。
“这简直是公然示爱,”谢文谦惊叹道,他转头问答里赤,“肃慎部的女子,都是这般性情热烈么?”
“营州各部之女,大都如此。”答里赤连忙恭敬答道。
“这样很好啊,”郭继恩才至雅间,他拊掌笑道,“似这般直爽的女子,燕都城内是愈多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