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兴汗乌伦里赤率领东虏军主力星夜奔回,在渡过訾水之后,接到沈州送来的急报:辽西、柳城和饶乐三处城池都已陷落,右军副将石敦穆里战死,右军将军乌伦合齐的家小也全部殁于乱军之中。燕州军眼下已经渡过辽水,直逼襄平城下。沈州城内的尚书左丞乌伦德赫已经遣兵往襄平救援。
得知燕州军没有围逼沈州,而是准备攻打南面一百五十里之外的襄平城,除了如遭雷击的乌伦合齐、乌伦布多父子,其余将领都是长松了一口气。
只有乌伦里赤面色依旧铁青,一阵剧烈咳嗽之后下令道:“全军在大行城休整一日,明日往襄平进兵,不可延误。”
诸将轰然领命,个个神色振奋地出了大帐,只有天兴汗的两个儿子乌伦布根和乌伦布台还随侍在侧。长子乌伦布根身形高壮,他很是不解:“沈州安然无事,父汗何以还是这般忧虑重重?”
“燕州军若是夺了襄平,则可为西面辽西屏障,南扼辽南诸城,北控沈州。”乌伦布台解释道,“辽东最为紧要处,不是沈州,而是襄平!”
乌伦里赤止住咳嗽,叹息道:“论见识魄力,你不及弟弟多矣。”见乌伦布根一脸不服之色,他摇摇头不再解释,“那郭继恩小贼,迫襄平而不攻,就是等着咱们主力大部前去决战。彼以逸待劳,咱们却是千里奔波,这一仗,难打,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燕州军在夺取辽西城后,休整了两日,才继续向东,涉过春季泛滥的辽水。河滩之上,无数民伕、船只帮助大军过河,一片喧闹而井然有序的场景。韩煦一面张望着四处景色,一面对身边的苗文庚感叹道:“辽西诸地,一年纳粮不足十万斛,还抵不上河北一府,此地民生,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啊。”
“也难怪虏王年年要出兵抢粮。”苗文庚点头道,“丁口少而出产不足,乌伦诸部族之男丁又不事生产,皆为兵卒。要养这样一支军,耗费也是不小。”
立在两位官员身侧的是一个名叫孙治业的青衫士子,三十出头模样,他本是柳城之中一名穷苦读书人。周恒崔万海等攻破柳城之后,他主动跑出来帮着官兵安抚百姓,周恒见他为人精明干练,便立即擢为书吏,帮着一起处理民事,接着又跟随大军赶至辽水边,与韩煦等人所率的大队民伕会合。
听见两位上官的对话,他便说道:“此处土地肥沃,只是虏王剥取十分凶狠,田庄佃民逃亡者众,是以产量一直有限。若官府能给百姓们一颗定心丸,田亩出产,定能翻倍。”
“好,”韩煦点头道,“燕州之田亩制度,想必周点检已经与你说过。大军过河之后,本官要留人在这边丈量、清理田地入册,全部定为官田,再分租与百姓们。这个事情,你能领头做么?”
“能,”孙治业咬牙点头,“只是人手不够。”
“人,只要是你瞧中的都会给你,霍真人也会从燕州那边遣人过来。此事不急在一时,但是却要务必办好。”韩煦细细叮嘱,直到一名工辎营队正过来,请他和苗文庚等过河。
辽水往东,俱是一马平川,燕州军在襄平西面的望水村、祁村、石桥村、王村等处扎营,几处营垒呈半圆形展开,却并不急于攻打。
东虏前军将军、乌伦家族的三弟乌伦也烈率领七千兵马从辽南半岛的积利州赶来增援,在衍水西岸与燕州前军乙师遭遇,一场激战之后折兵三千,不得不躲入襄平城内,不敢再出来应战。乌伦德赫遣来的沈州援军见燕州军人数众多,不敢靠前,只屯于衍水东北面的罗台镇,等待着天兴汗的主力大军赶到。
襄平战场上,暂时陷入了一片沉寂。而燕州军设立在石桥村的新兵营,却是一片热火朝天情形。近两万名从辽西各处以及跟随大军出关的民伕之中挑选出的精壮,已经被编入部伍,正在这里操练。谢文谦、朱斌荣、刘元洲等监军官,以及林文胜、范长清等,每日指点新卒们背军纪,演队列,布阵形。校场之上,喊声震天,让人瞧着十分振奋。
“凡你们的耳,只听金鼓,眼只看旗帜,夜看高招双灯,听候号令,不可妄听人言擅自举动。”朱斌荣声色俱厉,黝黑的面庞上滴着汗水,大声教导新卒们,“若旗鼓未动,便是主将口说如何,也不许依从,哪怕是天神吩咐,也不得依从。若是擂鼓进兵,哪怕前面刀山火海,也只管向前。若是鸣金收兵,哪怕前边是金山银山,也要给我退回来!如此,大伙儿同心协力,有何贼不可杀,有何功不可立?”
俘虏营紧挨着新兵营,不少俘虏都凑在栅栏边观看,有个十户长问答里赤:“千户,你说这些汉人,天天在这里练习走步,似这等,便能上得了战场?”
答里赤脸趴在栅栏缝边眯眼看得仔细:“这等练兵法,我是不懂,可是你想想,那些个燕州军汉,平日都是这样操演,瞧着没啥稀奇,可是上了战场,那叫一个厉害啊。”
“也未必就有多厉害。”十户长悻悻说道,“等到汗王大军赶到,见了真章,才知道究竟谁厉害。”
“嘿,你这颗狍子脑袋,知道甚么高低。”答里赤从栅栏边退下来,将手缩进衣袖里,“那个东唐点检,将我一路带到此处,不知究竟要做什么,日头都这高了,怎么还不开饭。”
另一个俘虏恭敬拿来一只制作粗陋的木凳,答里赤一屁股坐下,喟叹道:“千户我如今就盼着这一日两餐啊。”
“他们将千户带到这里,自然是因为你弟弟跟着汗王出征新卢去了。”那十户长回头笑道,“等到汗王杀退这些汉狗,你们兄弟又可见面啦。”
答里赤只是摇头:“答里虎莽撞得很,我只求他别将性命丢在了战场上就成。”
襄平城方长不过六里,居民甚少,如今城内聚集了六千兵马,前军将军乌伦也烈立在城头,狭长的脸上神情凝重,远眺着燕州军的多处营垒。前军副将兀里海对他说道:“已接急报,汗王亲率大军,明日便可赶至罗台镇,与敌决战!”
燕州军营垒之后,许多长长的队列,红旗飘舞,那些是汉军沿途征用的民伕,正在将各种军需之物送入营垒,乌伦也烈心下很是不快:“待到杀退汉狗,这些通敌之人,咱们一个都不可放过,趁着汗王东征,以为能够翻天呢,明日便教他们梦醒!”
韩煦等人率领大队民伕渡过辽水赶上主力之后,郭继恩便请他一块,由亲卫营护卫着,往北地镇山医巫闾山去游玩了两日。赶回军营之时,周恒杨运鹏谢文谦等都凑在舆图之前仔细研究,见郭继恩返回,周恒便起身道:“接斥候报,那东虏伪王所率之近四万精卒,约莫明日便会赶至襄平东北面的罗台镇。”
郭继恩摆手道:“这一仗要怎么打,你们两个自己来拿章程便是。本帅爬山辛苦得很,如今只想洗澡睡一觉。”
谢文谦很是无语:“决战在即,你就这等心大?”
“咱们等了这么多天,不就是要那伪王收兵急返么。襄平乃是辽东要害,乌伦里赤非救不可。”郭继恩摆摆手,“彼疲兵远来,而我兵杖精锐,决计深入,雪耻求战。似这等若还不能胜,咱们趁早解甲归田算了。”
他正色下令道:“诸军各部,俱由中军甲师周点检节制,定下方略,务求全胜!”
“是。”周恒召集传令兵进来,沉声下令,“左军崔万海部,前军薛宁部、安金重部,中军两师,今日全部拔营,过衍水击寇。所有新卒俱都编入向点检所部右军甲师,明日开始攻城!”
“好,”跟着郭继恩一道进来的韩煦拊掌赞道,“六军共屠狼,克复辽东,只在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