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上面的桃树结果,果实从青涩逐渐成熟,露出了红润与光泽,莲站在远处看着桃树下面的北照世,他的脸上比水面都要安静,以至于莲在想北照世是不是正在发神。
水下依旧孕育着神奇的生灵,不只是鱼龙,还有一些微小的,不引人瞩目的,它们围绕着青莲游动,似乎这里是它们最爱的净土。
莲迈动自己的步伐,只是一刹,就到了北照世的身后。
“那门身法如何?”
北照世知道莲是在问他是否对这门身法满意,但他最后的回复却是……很难学。
真的是很难学。
北照世练剑,悟剑,学习内家真修,期间面临过许多难题,只是这些难题他都有解决的办法,纵然过程相对繁琐,前人已经早有前行的路子,他只需要稍加借鉴和改良便可以引用,成功地摸索出自己需要的东西。
莲所展示给他看的东西是空中楼阁,北照世能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亦能尽情翻阅上面的美景如许,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没有办法寻找到登上这空中楼阁的路。
上不去,一切都是空谈。
“本来也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当初我创立这门武功花费了三年……这实在是一场盛极的思念烟火,折磨了我一千一百天,最后烟花散去,我忘却它不过用了一瞬间。”
北照世脸上露出了淡淡苦涩,对着莲埋怨道:“你怎么也学坏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现在尽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实在是难懂。”
莲看着北照世这副模样,抬头认真道:“语言的能力一直很有限,它不能描绘世间万物,所以我才没有像那些过往的武学宗师,为了传衍自己的道法,尽可能揣摩了生涩的语言出来,写在一本书上。”
“留下来的,能传下去的,终究都是皮毛,那些字迹下面隐藏的真意最终还是需要后人用心去体会,真正领会了,才是学会了。”
北照世沉默了一会儿,他固然知道莲不是在故意装深沉,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装的,大象不会因为得到了蚂蚁的认可就觉得高兴。
“我想知道,是不是内家的修为到了,所有人都可以飞?”
这一点实在是很关键,如果莲认同的这个观点,北照世就会舍下将欲行,转而专攻内家的修为。
他有常人三倍多的时间,经脉天生适合练武,但凡他真的愿意花费苦工去做,一定会有所进展。
即便是他的剑道会暂且被搁置。
莲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问道:“跑都不会,怎么飞呢?”
“你又不是鸟,天生没有翅膀。”
北照世恍然,心头明悟。
他抬起头,望着天上,那里烈日炎炎,无云也没有飞鸟。
“鸟,鸟,鸟。”他懒散念叨,闭上了眼睛,双手一展就欲化成叠翼。
有风从远方的苍凉马赛克吹来,吹到了荒山之上,又从桃花与枝桠之间的缝隙悄悄地溜走,吹向远处,北照世的发丝轻轻起伏,莲站在他身侧,一瓣桃花花瓣从水面上飞舞起伏,轻贴在他的衣袂之间。
青衣,红花,闲人。
莲神色微动,用自己的手指捻开了这片花瓣,却在触碰到花瓣的时候,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天上传来了鸟鸣声,清脆幽幽,一点缀在荒山顿时就让人入了迷。
莲蹙眉,他抬起了自己的头,那些随着风漫天飞舞的桃花花瓣渐渐演化成了一群飞鸟,盘旋于天空,久久不散。
“你这鸟,哪儿来的?”
北照世睁眼,目光笑意浅浅。
“鸟?哪里来的鸟?”
莲微微一怔,再次抬头看天,哪里还有什么飞鸟,只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桃花,被风卷起缓缓飞向远方。
他有些迷糊,既然没有,那些鸟鸣又从何处来?
“谢谢你今日与我解惑。”北照世对着莲行了一礼,神态还算严肃。
北照世不想学将欲行,想直接飞,并不是他自己想偷工减料,弄一些旁门左道,而是他能支配利用的时间非常有限,北照世得确定自己支配的时间都是有效时间。
在最短的时间里面,做最有用的事情。
这就是北照世内心的真实想法。
翰博园,大雨。
翰博园之中的女儿家很少,安排的住处都是一人一间院子,徐秀鱼坐在檐下,一身的清冷尽数褪去。
她的时间不多,所以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好生利用,绝不能浪费任何的时间。
下雨得读书,天黑了便点灯读。
这个机会是北照世用命换来的,她不想辜负,也不允许自己辜负一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
她活到这么大,真正对她好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正因为如此徐秀鱼才格外珍惜,即便北照世救她的目的本就不单纯,但是她不在乎。
她只看见了那夜北照世和她一同跪在老人的小院子门口。
一整夜,一动也不敢动。
徐秀鱼心里明镜儿似的清楚,北照世是真的害怕老人。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救了她一命。
在她的小院子隔壁,另一位和她穿着一样服装的女子注视着徐秀鱼许久,忽然觉得惭愧,她微微垂下自己的眼眉,回房点燃了桌上的灯盏,手上拿捏着书籍,目光远远眺望着天际的阴云,开始出神。
她叫向晚音,是王城向家的三小姐,因为在王城府学之中的成绩优异,再加上家中有不少的关系,勉强进入了翰博园之中深造。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对于文人还是修士,翰博园都是一座十分巨大的宝库,里面的资源远远不是江湖乡野可以睥睨,即便是如同曳剑山这样江湖上的庞然大物,资源也及不上翰博园一半。
向晚音此时没有什么看书的欲望,她平日里学习固然是认真的,但不至于如徐秀鱼一般,成天都泡在了书海之中,仿佛着魔,不知疲倦。
远处苍茫的风雨之中,隐约间能看见一抹黑色,像是树干,向晚音抹了抹自己眼睛,仔细确认一番,远处的确是有一颗树。
翰博园建立占地宽阔,方圆得有十里,对于一些小地方,便是县城的大小,种一些树木只不过是常规的事,偌大的地方修建总也得有些花花草草点缀,否则看上去便是光秃秃一片,不甚入眼。
而此时正在房檐下的小台阶上,认真看书的徐秀鱼面前,突兀多了一个黑衣人,他伸出手,手上拿着一本比较陈旧的书籍,递给徐秀鱼。
徐秀鱼恋恋不舍地从书上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看着眼前这本书,美眸中流露出一丝凛然。
黑衣人打着伞,浑身都在滴水,仿佛一只落汤鸡。
而这本旧书非常的干净。
一滴水也没有沾上。
所以这伞是专门为书而撑。
她慎重地双手接过黑衣人手中书籍,轻声道:“谢谢。”
不管是谁送的书,不管这书是关于什么方面……这些事情均不在徐秀鱼的考虑之中,在天下会武结束之前,她要做的事情便是看书,看书,看书。
单纯论及修为和武功,徐秀鱼在同龄人之中已经鲜有敌手,除了北照世这样天赋极佳又带着金手指的怪物,天下几乎找不到同龄修士能够同时挡下徐秀鱼的六柄飞剑。
黑衣人看见徐秀鱼接过了书,低声说道:“这本书不是最后一本,在天下会武开始之前,书上的内容你需要尽可能地多多记下,届时无论是论道还是论剑,你都需要展露锋芒。”
“越锋利越好。”
徐秀鱼颔首,示意自己明白。
黑衣人不再多说,他们做事一直都是雷厉风行,消息传达到了,他们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他将手中的伞收好,转身直接离开了徐秀鱼的院子,身影消失苍茫风雨中。
待他离开远去之后,徐秀鱼翻开了自己手中的这本书,上面并不是像其他先贤大道,用专门工具摹印,这本书全是人用墨笔一点一滴写作,上面的字迹时而狷狂霸气,时而灵动清秀,若不是字迹一样,徐秀鱼甚至会怀疑这本书是由多人撰写而成。
再次合书,上面撰写着两个大字:
礼扎。
雨停后,千机阁中。
北照世看着手里的这一份报告,没有任何慌乱的模样,继续喝着杯中的热茶,小黑站在了北照世的身旁,小心地提着才带过来的食篮,里面散发着酒香气,在千机阁第一层肆意地弥漫。
三金脸色非常的糟糕,这一份情报是千机阁在甫县那一带的分部许多人用生命换来的,十分珍贵,只是上面的情报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在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之后,他们换回的情报也是相当沉重。
先前去甫县的那些人似乎是冥府的人,而且地位不低。
北照世看完之后,将手中的情报放在一边儿,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
“小黑,食篮子给我,你先回去,待会儿我用晚餐之后,会让人将餐具为你送回厨堂。”
小黑闻言点点头,乖巧地将食篮子放在了北照世的案台一角,然后低头迈着小碎步退出了千机阁。
三金迫不及待地用眼神逼迫小黑背影快速离开,才急切说道:“大人,回头是不是应该将这件事情和樊大人商量一下?必要的时候,或许樊大人能够帮助咱们解决……”
北照世搓了搓手,小心地将食篮盖子揭开,以免上面的蒸汽水珠子落在了案台上,而后他将食篮中丰富的菜肴拿出来,又倒了两碗酒,很接地气地递给了三金一双筷子。
“来,趁热,一起吃。”
三金一脸懵逼地看着北照世,愣了一会儿后,支吾道:“大……大人……这冥府的事儿……”
北照世夹了一口菜放进嘴中,又刨了几口饭,很淡定地说道:“边吃边说,你不吃饭也不能解决问题不是?”
三金沉默了片刻,心里一横,对着自己碗里洁白的米饭就是一筷子。
“这事儿你真急不得,咱们的注意力从一开始就被冥府的人吸引走了……其实这事儿你若是放在刚开始的时候来看,就会发现一个漏网之鱼。”
“一个真正该被关注的漏网之鱼。”
三金闻言愣住,眼神窜动,不明所以地问道:“漏网之鱼?”
北照世用筷子前端轻轻敲击着碗的边缘,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响,嘴中念道:“这些人是从王城朝着甫县而去的……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王城外的开凝峰处,我们有一个负责关注蔡坤的眼线被杀死了?”
三金稍作回想后开始迟疑,这两件事情之间似乎没有任何的关联。
“大人是认为这些冥府的高层杀手和蔡坤有关系?”
北照世点点头。
“我不确定蔡坤和这些人究竟有什么关系,但是一定有关系。”
“回想起当初那人的尸检报告,是不是刚好有一些咱们没有办法解释的地方能够得到很好的解释?”
“隔着一百步开外能敏锐地察觉到咱们的眼线,又用那样的弓与箭杀人……这世上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而这件事情没过多久,咱们的探子就接到了关于冥府厉害杀手进入甫县的事情……说实话,甫县和王城相隔并不远,单纯从时间上面,这两件事情是可以吻合的。”
“假设蔡坤和冥府的人有什么勾结,被我们的眼线发现,而后那些杀手之中有非常厉害的绝世高手,发现了我们的探子并杀死了他,而后或是因为担心暴露,或是蔡坤和冥府本来的意愿,他们让杀手离开了王城前往甫县……”
“三金,你再仔细想想,千机阁在江湖上面的情报来源可不止一种,如果没有人刻意地为那些冥府杀手掩藏身份,咱们的人不至于现在都没有找到那些冥府杀手的具体藏身之所。”
北照世的一番循循善诱,让三金的额头冒出了虚汗。
他开始有些相信北照世口中的话,相信蔡坤和冥府之间有所勾结,甚至有极深的渊源。
北照世吃了几口饭,抬眼望着眼神直勾勾发愣的三金,继续淡淡说道:“至于掩藏身份,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为没有身份的人伪造身份,能有这般手段的人……王城除了王族,恐怕也没几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