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良抽烟,只是和哥哥吃老酒,不响。
小毛姆妈一看这样,知道自己丈夫可能是有他自己的难处,所以也不好在这一方面再多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招呼阿哥和嫂子多吃菜。
伯母因为不知道王国良心里的真实想法,看他这样,以为他还在考虑之中,就没有再去催促他下决定,觉得这样也不太合适。
房间里气氛一下子沉静下来,只有偶尔夹菜和咀嚼的声音。每人都各有心思,早就不在了这顿中午饭之中。
过一会儿,还是王国贤打破沉默,主动和王国良碰了一杯,说:“不要再想七想八。不管怎样,也不管阿弟你心里到底怎么想,这次和老家船厂的接触,还是要去先交往看看再说的。”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王国良只好点点头,算是勉强答应。
不过他还是很谨慎,提出来先要去这家船厂考察,看看是不是适合自己所擅长的的专业领域。至于自己到底能不能帮上船厂的忙,要等自己考察过后再做最后决定。
“那是自然。”王国贤放下老酒杯,想了想说道,“这样,我让嫂子和那边船厂联系,挑一个你有空的时间我们兄弟俩先过去看看。”
王国良沉思会儿,低声说:“这件事要保密。哪怕是我们自己的小孩,也先不要说出去。我的想法,就对他们说单位最近事多,需要加班好了。”
小毛姆妈一听这话,严肃地说:“应该的。应该的。”
伯母也答应不会去和任何人说起这事。四个人继续吃酒吃饭。
正说着话,大毛和王建好推门走进来。
大毛手里提着从巷口摊位上斩的半只酱鸭和一包油墩子,与伯伯、伯母打过招呼,笑道:“今天我们发工资。老板看我买的多,还多给了一些酱料。”
“快来坐,你们俩自己盛饭过来吃。”小毛姆妈笑笑,说道,“大毛这孩子,每次发工资都会给家里买酱鸭吃。”
大毛笑道:“建好你去坐,我去厨房里拿碗筷。”
王建好搬凳子伴着母亲坐下来。
小毛姆妈问:“小毛他哪能没有回来?”
今天是小花父母离开上海去黑龙江的日子。上午大伯家人过来的时候,小毛要去看望小花。王建好觉得一个人反正闲着也是无聊,就一起过去小花家了。
按照以前的惯例,之前小花都是送自己父母到陆家嘴的轮渡站,然后和父母挥手告别。
而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小花长大懂事了缘故,她一定要送父母到火车北站。于是小毛和“四眼”就又陪着她去了火车站。
王建好回来的路上,刚好碰上下班回来的大姐。今朝星期六,纺织厂一月一次的工厂例行检修,所以只上半个班。两人就搭伴一起回家。
小毛姆妈问:“怎样,这次小花还是像以前送别那样的撕心裂肺?”
王建好还没有回答,她又说道:“哎呦,以前和父母每次分别,小花那个凄惨哟?想起来我都要流眼泪水的。这小姑娘遭罪了的,造孽啊。”
“小花这小孩,我看还满坚强的。”王建好端过大姐递给自己的饭碗,回答说:“这么小年纪就一个人离开父母在上海单独生活,讲实话,我自己恐怕都没有这个勇气的。”
伯母停顿一下,说道:“不是没有这个勇气,而是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真要是到了这种地步,你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去接受,只得忍气吞声把日子过下去的。”
“都不容易啊。”王国良叹一气,说,“实际上,又有谁家是容易的呢?”
王建好嘟囔一句:“小花父母好忍心的。我当时就看到小花眼泪要流出来,她使劲忍住了的。”
小毛姆妈一下子眼圈发红,说:“不能说是做父母的忍心。这事情搁到谁身上,谁也不好受的,晓得伐?”
她明显有些哽咽,擦擦眼睛,又说道:“也是没有办法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小花父母的做法,我可以理解的。”
伯母说道:“是的啊。小花父母其实还算可以的。他们之所以把小花一介头留在上海读书,也是想通过读书,看看能不能改变一家人以后的命运。”
“但凡要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他们也不至于狠心这样做的。毕竟怎么说呢,上海读书的条件比之他们插队的地方,还是要好上不知道多少的。”
说到小花一个人在上海生活读书事体,一屋子的人都唏嘘不已。
伯母很叹息,说:“我们王家,这么多年以来在上海,一直做的都是最底层的工作。现在做得好的就是阿弟在学校教书,说起来比较体面一些。其余的,我们一家两口都在生活船,小毛姆妈在街道小厂,都只能说是勉强度日。”
几个人都看向伯母,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下子会有这么多的感慨。
伯母继续说道:“现在我们的下一代,大毛和二毛已经工作,算是没有办法了。剩下的可就只有建浦,二毛和你建好了。建浦还算不错,放假都在阁楼上努力学习的。”
她看看大毛,问:“大毛你在纺织厂快有三年了吧,工作方面应该都已经熟练了吧?”
大毛点点头,说道;“嗯,基本上都熟悉了。”
伯母呵呵一笑,说:“年纪差不多了,可以谈对象了。”
大毛笑笑,不响。
小毛姆妈说道:“大毛就是因为读书少,所以现在正准备去夜校读书。”
“读书,那还得要去上海那边读的啊?”
“是的,市里纺织局办的夜校。”大毛回答,“我正在争取,看有没有机会进得去的。”
“读书好,还是读书好的啊。”王国贤放下酒杯,说道,“我就是因为读书少,现在和你爸爸的差距就可以明显看出来了。”
他接着说:“我是高小都没有读完,大字现在也不认识几个。讲实话,中间有好几次调动工作的机会,可是我自己认为把握不了,所以一直都只能开生活船。你们全知道,比之开其他的船,生活船要更脏更累的。”
伯母说:“是的呀。知识能改变命运,造化弄人啊。”
王国贤说道:“大毛你爸爸一直读到了高中,不仅是开的渡轮,后来又有机会调到总公司的交通技校当老师,还评上了职称,算得上是知识分子了。不仅比之我们工资要高一些,活计还相对轻松。这些就都是知识造成的差距,羡慕不来的。”
王国良笑笑,说:“我只不过是运气要好一些而已。阿哥你开船的技术,在生活船队也是数一数二的。”
伯母说:“不要说其他人,我就是一个文盲母亲,大字不认识一箩筐,领工资签字都还要你们大伯代我签名的。所以讲,我对大毛,还有建好你们后一辈最大的期望,就是一定要好好读书。”
王国贤接过话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这个大家庭,只要你们孩子们读得进书,家里再困难,我们也要勒紧裤腰带供你们读上去。”
伯母说:“是的呀。大毛你就是读书少,现在有了夜大,还有各种各样进修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的。晓得伐?”
大毛边吃饭,连连点头。
伯父哈哈一笑,话锋一转,说:“我们家里就有一份特殊的奖励,新学期开学第一天,上学期哪个成绩考得好,要多烧两只糖滚蛋给伊吃的。”
王建好撇撇嘴,有些不满地说道:“阿哥聪明,每次都是他拿第一名。”
伯母哈哈一乐:“每次给建浦煮的糖滚蛋,他没有分给你吃?有时候他俩只蛋都是背地里全给你吃,不要以为我们不晓得,好伐?”
“那是因为阿哥其实并不欢喜吃糖滚蛋的原故,好吧?”王建好抿嘴一笑,低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