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没有月光,天地间便只剩下了混沌的黑色。
已是子夜,割喉堡城头巡守的卫兵不免困顿,便斜依在墙角打着瞌睡。奥斯曼人的大营依旧平静如常。虽然守捉长已经三番五次地强调过哨兵的重要性,但多数人换过五六支火把后,早已疲惫不堪。
“我说……我们应该能回到巴尔干吧?从萨洛尼卡被征召到约翰陛下麾下之后,我有些时日没见过家里人了。”
“由不得你,不过陛下打仗很少吃亏,看阵势,我们也不至于拿人命去死守这块烂地。你小子放宽心,咱们的船,就在那码头边上靠着呢。”稍年长的老兵领着众人宽慰一番后,紧了紧皮甲上的束腰,随后倚在城垛上,“面包也好,征兵税也好,抚恤金也好,魂灵归寂主的怀抱之后,我们至少应该沾着异教徒的鲜血。”
“您像一个虔诚的老牧师。”一个背着箭袋的卡里托新兵腹诽道,“每次我们都是冲在最前面,我们不需要这种安慰,倒不如换成实打实的杜卡特金币来得让人心安。”
“我的小家伙,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一头钻进隐修院里一辈子不出来……”
夜色变得更加沉寂,下一队轮换的卫兵也已走出了营房,然而就在双方交接时,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闷响。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他们这个时候神经更加紧绷的话,那应该就是火炮的嘶吼。但城墙上的卫兵探出个头,发现奥斯曼人营帐中仍然一片漆黑后,他们忽然想到了一个平时他们根本不敢设想的局面——
博斯普鲁斯海峡之上,失去了皎月的微光,帝国的水手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直到两艘巨舰的船首即将剐蹭到时,瞭望者才惊骇地发出一声惨嚎——紧接着,因为巨大的冲击力,他便如一只断线风筝,于甲板上摔得粉身碎骨。
这时,沉浸在梦乡中的其他水手们,才匆忙摸黑取出火把,将船只周围点亮。而紧接着,他们就已经被数门黝黑的火炮所瞄准。
连续的炮击辅以弓箭与抛石,帝国的其中一艘桨帆船船身瞬间木屑飞溅,紧接着,无尽的水流便倒灌入船舱下层,任凭帝国的水手们如何呼号,最终,也成为了海鱼的养料。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之间,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奥斯曼人的舰队敢于通过达达尼尔海峡,在这细小的海湾中与帝国的主力舰队发生海战,他们甚至在进入海峡之后,仅仅凭借着天空中若有若无的星辰辨别方向。他们甚至没有支起火盆和火把,以期在完全的黑暗中,打帝国一个措手不及。
而尽管炮声已经惊动了帝国在马尔马拉海之上的其他舰船,但奥斯曼人迅速将舰队拆分成两个部分。凭借对海峡的熟悉,一支舰队与热那亚的重型横帆战舰一同拉起了铰链般的防线,而另一批战船,则绕过他们,径直冲向割喉堡的码头——那里停靠着帝国的生命线,一支庞大的运输舰队!
“咬开它们!绝不能让异教徒接近港口。”弗朗西斯科此时已经迅速清醒过来,凭借着舰队的质量优势,他指挥着尤比乌斯光辉径直插入了由四艘轻快帆船组成的较为薄弱的侧翼防线。
尽管光辉这庞然大物的机动性不算灵巧,但火炮的口径足以弥补任何缺憾。
点燃引信后,这个世界上威力最为恐怖的舰载火炮,终于发出了它的咆哮。
如同狼入羊群一般,一艘帆船瞬间被主炮与侧舷列装火炮的炮弹所撕碎,于波涛之上断成两截。其它小型舰船见此情景,便匆匆忙忙作鸟兽散。凭借他们这稀疏的箭矢,根本不足以在尤比乌斯光辉的身上留下划痕,即便用那撞角发起死亡冲锋,最终沉没的,恐怕也只是脆弱的自己。
但此时天地仍不见半点光亮,只有几条重型战船发射火炮时,才能零星看到些许光亮。这也极大阻碍了旗舰的指挥能力,每一条船,似乎都在单打独斗,各自寻找着这条突如其来的防线上最为脆弱的一点。
当然,各条舰上的船长都不是什么蠢人,或是弗朗西斯科曾经的部将,或是私掠船的船主,又或是海盗的后裔,他们并不缺乏海上夜战的经验,他们都很清楚,在这样狭窄而无障碍的海域发生海战,只要能锁定目标,接下来,就是火力的较量。
然而,汪洋的另一侧,则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奥斯曼人的目的,此时已经暴露无遗。他们根本不在乎那些从商人和渔民手里强征过来的小船,即便是大型的战舰,如果能达成今夜的目标,尽数毁弃也不是不能考虑。另一边参战的热那亚人,显然也已经与帝国撕破了脸面,不仅是地中海的舰船,恐怕克里米亚方向,也会驶来驻军。若是奥斯曼人重掌爱琴,那么他们将可以重新收割被帝国与威尼斯瓜分走的贸易。
当然,最终的协定里,一定加上了一条,此时已经身如困兽的,东罗马帝国的皇室继承人——约翰与索菲雅。
几乎是下意识的,无论是原本执勤的哨兵,还是在休息的,被火炮声惊醒的军士,都下意识地迈开脚步,涌向火光冲天的码头。这些运输船尽数沉没后,如果帝国的舰队没能短时间内夺下制海权,他们就是羊圈里一群待宰的羔羊!
“奥西尼!管好你手底下这帮兵!”约翰匆忙披上罩甲冲出城垒,寒风突入口腔,径直灌入了他的心肺,“你们要明白,这个时候城墙比码头更加重要!拉提乌斯,把你那些大号的玩具全部准备好,然后带着人去码头,只要确定水手不会登陆就行!剩下的人,全部上城墙!”
“陛下,城外普林达利的河道那儿,我让人准备了一条小船!让莫雷带着您和公主先走!这个时候,您已经不适合指挥战斗了!”
奥西尼甚至连说出这段话都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普林达利有没有船他根本不清楚,这会儿也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穿过奥斯曼人的包围网。但他必须找个理由,保护帝国的皇储远离这片即将被鲜血覆盖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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