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满朝文武陪着赵祯祭拜了祖宗以后,就各自回府歇下。
寇季也是如此。
只是他睡下还没多久,就被人叫醒了。
叫醒他的是赵润。
寇季睁开眼,就看到赵润在他的软榻边上转圈圈。
“你不在宫里待着,跑到我府上来做什么?”
赵润见寇季醒了,摊开了一只手,放在了寇季眼前。
寇季翻了个白眼,懒洋洋的重新闭上眼,不咸不淡的道:“找你师娘要去……”
赵润苦着脸趴在寇季软榻边上,道:“我师娘如今忙着准备明日待客用的东西,哪有时间搭理我。”
寇季闭着眼淡淡的道:“别找我,反正我没有……”
赵润是来找寇季要压岁钱的,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捞钱的机会。
放在后世,寇季随便给两个钱就将赵润打发了,可是在古代却不行。
古代的压岁钱跟后世的压岁钱不同。
古代的压岁钱最早叫做压胜钱,后世发掘的最早的压胜钱,是汉代的。
压胜钱发展到了宋代,就变成了压岁钱。
压岁钱不是说随便给一个铜钱就完了。
民间流通的铜钱,上面铸造的都是皇帝的年号。
而压岁钱上面铸造的都是长命百岁之类的祝福词。
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民间自己铸造。
一直到朝廷将铸币权彻底收回国有了以后。
民间私自铸造的那些写着长命百岁的钱就不见了,变成了一个个红封包裹的铜钱。
大宋朝如今在逐渐的收回铸币权,但民间仍有铸币的。
寇府今年过年的时候人太少,所以就没有铸造压岁钱。
所以赵润问寇季要,寇季说没有,并不是装穷和吝啬,而是真没有。
赵润趴在寇季身边,低声道:“先生,我知道你没有,可是师娘有。师娘前些日子进宫,从我母后哪儿换取了足足价值五万贯钱的压岁钱。”
寇季愣了一下,问道:“都是金钱吧?”
赵润重重的点头。
若是换取铜钱的话,那也花费不了五万贯。
寇季睁开眼,瞥了赵润一眼道:“难怪你急不可耐的跑到我这里来了。原来是知道你师娘手里有金钱。”
赵润伸出两个手指,认真的道:“我不多要,就两枚如何?”
寇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见过发压岁钱还有讨价还价的吗?”
赵润也不害臊,一脸认真的道:“可是一个都不给,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了?我好歹也是您第一个学生。”
寇季打了个哈欠道:“该是你的,肯定会给你的。你师娘换取了那么多金钱,肯定是给你们准备的。毕竟如今寇府的大部分人都迁移到了韩地,还在府上待着的也就你们几个小家伙。
按理说你们明日登门拜访,会给你们。
你今日跑过来要,简直是无礼。”
赵润嘿嘿笑道:“我是怕明日上门拜访先生的人太多,我赶不上。”
寇季瞪了赵润一眼,“知道宫里规矩大,你明天上门可能得到下午。我回头给你师娘说一下,让她给你留点。”
“多谢先生……”
赵润喜滋滋的道。
寇季恨铁不成钢的道:“两枚金钱而已,值得你亲自跑一趟?真没出席……”
赵润笑容灿烂的道:“学生除了来讨压岁钱以外,还有一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先生。”
寇季瞥了赵润一眼,“交子铺要开张了?”
赵润一脸佩服的道:“先生果然料事如神。十五以后就开张,如今正在准备。听说他们从一字交子铺兑了不少铜钱,又从别处拉来了不少铜钱,想要效仿先生当年的故智,准备将几百万贯钱堆在马车上,运进汴京城,借此打响名声。”
寇季幽幽的道:“他们得谢谢你父皇,若不是你父皇清理了汴京城大部分的皇亲国戚。他们敢大张旗鼓的拉着钱进汴京城,会被人吞的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赵润自然知道赵祯做过的丰功伟绩,但他对此事不感兴趣,他追着寇季问道:“先生,我们该怎么做?”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回头去一趟一字交子铺,将你的钱和我的钱取出来,等到交子铺开张的时候,一并存进去。”
赵润愕然的瞪大眼,“咱们是要拿他们的钱,怎么能给他们送钱呢?”
寇季没好气的道:“那你现在去求你爹,让他在新开的交子铺把钱运到了交子铺内的时候,让五城兵马司的人直接去抄了新开的交子铺好了。”
赵润大叫道:“那怎么行?那跟强盗有什么区别?传出去以后对我父皇名声不利。”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既然不能生抢,那就只能智取。智取也是讲究策略的,要先允后取。
咱们不把钱存进去,不把他们养肥了,让他们多开几家,那岂不是亏了?
你父皇动动手脚,那就是千万贯入手。
你我一个同中书,一个皇长子,一起动手,也不能差对不对?
难道他们手里拿点小钱,你就满足了?”
赵润眼睛一点点瞪大,失声叫道:“先生是说……咱们一次能敛财千万贯?!”
寇季见赵润失态,嘿嘿笑着道:“对交子铺而言,钱财就是个数字。一旦钱财沦为了数字,那就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动则千万贯很寻常。
昔日蜀中商人建立蜀中交子铺。
只不过是几个大户而已,就敛财几百万贯。
如今可是豪门在背后开设交子铺,而且还是八家。
说不定这八家还是推出来的,背后说不定还有许多人。
所以咱们的目光得放长远一些。”
“当……”
就在赵润的心胸全部变成方孔形,激动的快要跳起来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
寇季和赵润齐齐向门口看去,就看到了王安石愣愣的站在哪儿。
明显,被寇季口中的千万贯给吓傻了。
对此,寇季十分理解。
就像是一个混迹在平均家产只有十几万当中的人,突然出现在了一群大佬群中,张口闭口捞几个亿回来。
捞钱就跟取水一样容易。
那种冲击力确实是很多人难以接受的。
“别发楞了,过来坐着……”
寇季招呼了一声。
王安石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向寇季施礼。
寇季喊上了王安石,给他和赵润交代了一下随后存钱的事宜,然后顺手就将他们打发了。
此后一直到十五。
寇季一直都在府上待着。
十五当日。
果然如同赵润所言,交子铺开张,名字叫做八方。
也不知道是八家的斜意,还是取八方迎财的意思。
八方交子铺开设当日。
幕后的东家们效仿寇季当年的故智,将一车车的铜钱,大鸣大放的拉进了汴京城。
一瞬间,全城轰动。
赵润和王安石依照寇季的吩咐,将寇季手里的一百三十万贯钱,尽数存了进去。
拿到了交子。
寇季看过了八方交子铺发行的交子以后,就再也没有关注过此事。
八方交子铺的交子,是照着一字交子铺的仿制的。
除了用墨比一字交子铺的差以外,其他的跟一字交子铺的别无二致。
寇季看完以后,只是简单的给了一个评价。
“找死!”
八方交子铺发行的交子,面额很大。
上面盖有印信,但是却没有密语。
一字交子铺当初为了给战场上的将士们发放俸禄,为了给战死的将士们的遗孀发放抚恤,所以取了密语。
八方交子铺就照本宣科,也取了密语。
一字交子铺的交子模板十分精细,仿造起来非常困难,更重要的是用墨与众不同,其用墨调配,目前只有寇季和四个哑奴知道。
别人根本仿制不出一字交子铺用的墨。
所以一字交子铺也不怕别人造假。
可八方交子铺的交子,寇季只是瞅了一眼,就知道是如何印刷出来的,用的什么墨。
虽然学着一字交子铺,用了多层叠加印刷。
可在寇季眼里,根本就不够看。
寇季觉得,要收割八方交子铺不是太容易,所以就没有再搭理八方交子铺,准备任由其发展。
等到养肥了以后再收割也不迟。
寇季之前还想用一点高明的手段,只是看到八方交子铺这么蠢,他就决定用简单的办法收割八方交子铺。
寇季在等八方交子铺养肥。
赵润却急的天天在寇季府上转圈圈。
时间一晃,到了二月。
两个好消息传到了寇季耳中。
“先生,除了江南,剩下的地方的商税收税权,已经差不多都拿回来了。”
竹院的书房,范仲淹笑着对寇季道。
经过了小半年的忙碌,范仲淹清瘦了不少,眼中带着不少血丝。
寇季看着范仲淹,道:“江南的商税收税权,你就交给包拯,相信包拯会为你处理妥当。”
范仲淹笑着点头道:“已经知会过包拯了。包拯说年末的时候就能拿回来。”
寇季点点头道:“税票推行的如何?”
范仲淹坦言道:“虽然有些磕磕碰碰,但比起民间那些豪门大户而言,相对会公正一些,没有其余的苛捐杂税,所以百姓们还是比较认可的。
推行的也十分顺利。”
寇季笑问道:“这么说税务司由暗转明已经不远了?”
范仲淹郑重的点头。
寇季笑着道:“那商律也该推行了。”
范仲淹一愣,追问道:“先生和官家已经商定了商律了吗?”
寇季笑着点点头。
范仲淹再问,“什么时候拿出来?”
寇季神神秘秘的道:“还差一个契机。”
范仲淹疑问,“什么契机?”
寇季哈哈笑道:“一个官家一怒之下改商律的契机。”
范仲淹沉吟着道:“大概得多久?”
“快了……”
范仲淹点点头,没有再细问,他对寇季道:“前些日子苏洵给学生来信,说是他近些日子就回京,先生可知道?”
寇季点头笑道:“苏洵再任上立了不小的功劳,将渤海府打造成了一个富庶之地,官家作主将其调任回京。”
范仲淹迟疑道:“苏洵此前跟学生说过,他想在渤海府多任一任,稳固一下渤海府富庶的根基。
先生应该知道此事,为何突然将他调回?”
寇季笑道:“此事是官家亲自做的主,看得出来,官家十分欣赏苏洵,觉得他是一个干吏。
前去接替苏洵的是一个干吏,别的不会,就喜欢用萧规曹随的手段。”
范仲淹皱眉道:“那就是不作为啊……”
寇季摇头笑道:“现在渤海府就需要一个不怎么作为的官员。若是派遣一个能干的去,还不将苏洵辛辛苦苦建立的渤海府改的面目全非?”
范仲淹哭笑不得的道:“没想到不作为也有好处。”
寇季笑着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用处,具体就看用在什么地方。”
范仲淹苦笑了一声,赞同的点了一下头。
范仲淹陪着寇季又聊了一些有关税务司的事情以后,就离开了竹院。
半个月后。
苏洵应召入京,带着一大家子人,风尘仆仆的。
到了汴京城以后,去吏部交了旨,去户部领取了朝廷配发给他的宅子,将家人安顿好以后,赶到了竹院里拜会。
“学生苏洵,见过先生……”
书房里。
苏洵躬身拜见。
寇季上下打量着苏洵,感慨道:“瘦了,也黑了。”
苏洵直起腰,笑容灿烂的道:“学生守在海边,每日风吹日晒的,自然是又瘦又黑。”
寇季再次开口道:“也成熟了……”
短短几年,苏洵已经从昔日那个跳脱的小家伙,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了。
寇季看着他,有些唏嘘。
苏洵笑着道:“先生面前,学生永远是个少年。”
寇季摆了摆手,让苏洵坐在了他身旁,又吩咐人上了茶水。
寇季询问了苏洵许多在渤海府的任职的见闻。
苏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聊完了渤海府,寇季就笑着问道:“听说你家中出了个神童,四岁就能作诗了?”
苏洵哭笑不得的道:“只是在贱内的教导下,识了一些字,七拼八凑的喊了一首五言。不堪入目,毫无美感,根本算不得什么诗。”
寇季笑眯眯的:“回头带过来我瞧瞧。”
苏洵先是一愣,随后眼珠子一转,有些激动,又有些兴奋的道:“先生要收小儿为徒?”
寇季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是不是疯了?你是我学生,我再收你儿子当学生,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苏洵笑容灿烂的道:“学生是门生,小儿是弟子,不一样。”
寇季哭笑不得的骂道:“为了让你家那个黄口孺子拜到我门下,你这种恬不知耻的话也能说得出来?”
苏洵嘿嘿笑着没有说话。
寇季难得开门收徒,他儿子能拜在寇季门下,那是福分。
有寇季辐照,他儿子以后一定有个好前程。
身为人父,哪有不希望儿子有好前程的。
至于辈分问题,苏洵才不在乎。
苏洵有时候会很倔,但不代表他蠢。
寇季指了指苏洵,笑骂道:“你不要脸,我却要皮。我寇府的门槛很高,想入我寇府拜师的人,多不胜数。
你儿子能不能进寇府,得看过以后再说。
就算我许你儿子入门,也不会跟他师徒相称。”
苏洵笑着道:“能入门就是天大的福分,哪敢挑三拣四的。”
寇季笑着摇了摇头。
“私事聊完了,说一说公事,此次官家召你入京,是准备让你到户部去出任员外郎。此前户部员外郎在延福宫内口出狂言,被官家给罢了,如今刚好有空缺,由你补上。”
苏洵瞥了寇季一眼,低声道:“先生……我好歹也是一府之尊……就算入汴京城降三级,那也不应该是员外郎才对……”
寇季翻了个白眼,“不要以为你立了一点小功劳,就觉得了不起了。你能出任渤海府知府,那也是我破格提拔的。
如今入了京,成了京官,自然得按照规矩来。”
苏洵笑着道:“学生也只有在您面前,才会有什么说什么。您就给学生仔细说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门道。”
苏洵外任知府,是破格提拔的。
可知府就是知府,加上他是因为有大功于朝廷,是因功升迁的,所以回朝以后应该不只是一个员外郎。
寇季瞥了苏洵一眼道:“你且在户部坐着,只看,只听,不说。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苏洵眼前一亮,“也就是说,学生去户部就是坐衙?过些日子就会去别处?”
寇季翻了个白眼,“知道的那么清楚,对你没好处。”
苏洵赶忙点头,“学生明白。”
寇季和苏洵师徒二人聊完了正事,吃了一顿饭,苏洵就离开了。
次日。
苏洵就入宫面见了赵祯,然后拿到了政事堂的文书,成为了户部一个员外郎。
在户部坐了半天班,认识了一些同僚,谢绝了同僚们的接风洗尘宴以后,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匆匆赶到了竹院。
竹院里。
赵润正站在寇季面前,声音急促的跟寇季说这话。
“先生,八方交子铺已经开设了四家了。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寇季听到了赵润的话,沉吟着道:“四家了吗?可以动手了。”
赵润激动的差点没跳起来。
“怎么做?”
寇季顺手递给了赵润一张交子,“去将咱们存在八方交子铺的钱取出来九成。顺便看一看八方交子铺有什么动向。”
赵润小鸡啄米般的点点头,拿着交子就匆匆往竹院外赶去。
路过苏氏父子三人身边的时候,脚步也没停。
苏洵还想着带着儿子们施礼呢。
但看赵润没有见礼的意思,也就没搭理赵润。
苏洵带着儿子到了寇季面前,施礼过后,笑着道:“寿王殿下还真是别具一格……”
寇季笑着道:“他只是心思单纯,没有太多想法,也不是对你有意见,所以你不用多想。”
苏洵点头笑道:“学生入仕也有一些年了,看得出此事。”
寇季点点头,笑了笑,看向了苏洵身边的两个小娃娃。
大的七岁,瘦瘦弱弱的,脸色蜡黄,见到了寇季以后,规规矩矩的施礼。
小的四岁,面色红润,胖嘟嘟的,见到了寇季以后,也不施礼,仰着脑袋,好奇的盯着寇季。
若不是苏洵按着他的脑袋给寇季手里,他恐怕不会冲寇季低头。
寇季看着那个胖嘟嘟的小家伙抬起头,撇着嘴看着自己的时候,哈哈大笑。
“小小年纪,就不肯低头,大了还了的。”
苏洵赶忙道:“贱内疏于管教,让先生见笑了。”
寇季摆手道:“无妨,小孩子嘛。不懂事是应该的,懂事的话,那就出大问题了。”
苏洵重重的点头。
胖嘟嘟的小家伙一脸臭屁的道:“你就是我爹的先生?”
苏洵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瞪眼道:“没规矩……”
寇季淡然笑道:“无妨……”
说完这话,他看向了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那个七岁的小娃娃。
“说好的一个,你居然将两个都带来了,你是占便宜没够啊?当你先生我这里是孤独园吗?”
寇季盯着七岁的小娃娃跟苏洵讲话。
七岁的小娃娃迟疑了一下,愣愣的站在那儿,任由寇季看。
其实他想低头的。
因为他年长,比他那个臭屁的弟弟懂的多,知道眼前这个人很了不起,所以不敢直视。
但是他想到了母亲的叮嘱,还是规规矩矩的抬着头任由寇季观看。
苏洵听到了寇季的话,急忙道:“先生,学生的两个儿子都不差。”
寇季打量着七岁的小娃娃,沉声询问苏洵,“他似乎身患重病?”
听到此话,苏洵脸色一暗,“他是学生的长子苏景先,四岁的时候患上了要命的病,多亏了法医馆的博士出手相救,他才能活到现在。
只是他重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仍旧留下后病,要时常以药草续命。”
寇季听到苏洵此话,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依照史料记载,苏洵的长子苏景先,三四岁的时候因病夭折,具体什么病不详。
因为寇季的出现,创立了法医馆,又改变了苏洵的命运,使他接触到了法医馆的人,救了苏景先一命。
法医馆的博士,不是衙门里的仵作和随军大夫。
那可是在法医馆创立以后,从杏林叛逃到了法医馆内的正经的杏林高手。
杏林高手虽然对法医馆的人喊打喊杀的。
但也有不少痴迷医术,离经叛道的。
他们以前找不到组织,有了法医馆以后,他们算是有组织了,所以在了解了法医馆的医术以后,毅然决然的进入到了法医馆。
成为了杏林中的败类,法医馆里的高手。
他们属于学贯中西的那种。
精通中医,也学会了西医。
所以被称之为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