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钟,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巷子口,归于平静,一如往常。
寇季有些意外的看着黑衣人。
他不认识黑衣人,不知道他什么身份,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历,更不知道黑衣人为什么要保护他。
同时,他心里也充满了惊愕,黑衣人到底什么身份,他居然敢在汴京城里明目张胆的杀人,而且杀的还是将门的人。
更重要的是,黑衣人杀了将门的人,那个小胖子一句话也没说,带着他的人就跑了,像是很惧怕黑衣人。
出于礼貌,寇季对黑衣人拱了拱手,道:“多谢义士相救,不知道义士尊姓大名?”
黑衣人瞥了寇季一眼,没有搭理他,迈步消失在了寇季眼前。
寇季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黑衣人消失,一脸愕然。
旋即,他晃了晃脑袋,暗自推测着黑衣人的身份,走到了寇府暗门前。
寇季屈指敲打了一下暗门,暗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寇忠一张老脸出现在了寇季面前。
“小少爷,您回来了?”
“嗯”
寇季答应了一声,迈步进了暗门。
等到寇季进了暗门以后,寇忠探出头,左右打量了一下,确认没人跟随寇季以后,就关上了暗门。
寇季脑海里推测着黑衣人的身份,随口问了寇忠一句。
“寇忠,汴京城里有没有一个人,使用一柄软剑,出手必杀人,性子很冷。而且他杀了将门的人,将门也不会为难他?”
寇忠闻言,微微愣了一下,神色古怪的看着寇季,低声道:“是有这么一个人……小少爷您见到了?”
寇季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意外的反问道:“你知道这个人?”
寇忠点点头,“这个人就是咱们府里的人,老仆怎么可能不知道。”
寇季更意外了,“府上还有这等人?”
寇忠点头道:“有是有,不过寻常人很难见到。他平日里都是护在老爷身边的,很少外出。您是在哪儿见到他的?”
寇季恍然道:“原来是我祖父的护卫,难怪武艺那个高超。他跟鱼游一样,也是器械监的高手?”
寇忠晃了晃脑袋,又点了点头,道:“是也不是……”
眼见寇季一脸疑惑,他就解释道:“他是在器械监挂职,也领着器械监的俸禄,但却不是器械监的人。他只忠于老爷,只听老爷的吩咐。”
寇季吧嗒着嘴道:“府上竟然有这等人,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寇忠上下打量了寇季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惊愕的道:“老爷把他派给您了?”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应该吧……”
寇忠深深的看了寇季一眼,感慨道:“看来老爷是真看重您。有他跟在您身边,一定能保您周全。”
寇季点头笑道:“说的也是……”
顿了顿,寇季突然问道:“对了,为何将门的人都怕他。似乎不愿意跟他对上。”
寇忠苦笑道:“这跟他的性子有关。”
“哦?”
“他天生性子呆滞,不懂变通。只晓得保护老爷,任何接近老爷的人,只要有谋害老爷的意图,不论什么身份,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将其杀死。
他武艺又高,能打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所以汴京城里知道他的人,都不愿意惹他。”
顿了顿,寇忠又道:“在这汴京城里,惹上了官家,未必会死。可惹上了他,未必能活。”
寇季愕然道:“就是因为他出手没有顾忌,谁都敢杀?”
寇忠点点头,“只要对方有伤害老爷的意图,他绝不会留手,不论是谁。”
寇季吧嗒着嘴,感慨道:“我喜欢他这个脾气……”
寇忠苦笑着摇摇头。
二人离开了寇府的暗门处。
寇季去了寇准卧房,照顾了一会儿寇准,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四君园待着。
虽然他跟八王爷赵元俨已经达成了协议,但现在却不是他动手的最好的时机。
钦天监才给出了太白经天的判词,还需要一段时间发酵。
虽说这判词已经跟刘娥挂上了勾,但在赵恒没有生出清君侧的念头之前,她的地位依然牢不可破。
她不会因此着急。
不着急就不会出错。
不出错的话,很有可能会看出寇季真正的意图。
一旦她看穿了寇季的真正意图,那寇季的谋划,很有可能会在她的干预下落空。
所以寇季还得等,等时机成熟的那个时候。
当然了,寇季回到了四君园里,也没有闲着。
他还要给六部安插人手,自然得选一些合适的人。
他不止要在六部安插自己的人,还要把寇准的人也按插进去。
他的人现在还很稚嫩,需要寇准的人在前面帮他顶着,帮他提携新人。
六部中,寇季最看好的是吏部、刑部、户部、兵部四部。
他虽然跟赵元俨说,要跟他共分六部,可他要的却不仅仅只有三部。
他真正要的是四部。
为了让赵元俨这个合作伙伴不生出怨念,他必须在人手安排上做出一定的规划。
经过寇季仔细盘算,他决定,把自己的人手全部安插进刑部、户部、兵部中。
而吏部,他打算亲自去坐镇。
至于把谁,安排到那个部去,他还得仔细推敲一下。
朝堂上官员的关系错综复杂,有很多有私怨的,也有很多互相看不顺眼的。
把这些人安排在一起,容易生乱子。
他帮六部抢权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对付刘娥。
他可不想在还没对付刘娥之前,就看到自己人在互相掐架。
寇季这一盘算,就是三天。
三天时间。
外面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团。
钦天监给出的‘女主昌’的判词,在汴京城里已经人尽皆知。
一时间谣言四起,每一条谣言,都在针对刘娥。
直至刘娥会祸国殃民。
这其中有寇准、李迪等人心腹散布的谣言,也有一些别有心思的人推波助澜,更多的人还是盲从。
随着汴京城里百姓们的呼声大了,风声自然不可避免的传入到了宫里。
传入到了赵恒的耳中。
赵恒最开始知道太白经天出现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怀疑别人。
而是担忧自己。
太白经天的诸多警示中,其中就有一条,跟他有关。
帝崩!
他不想死,所以每天清醒以后,就忧心忡忡的。
等到钦天监的判词送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但他也没把‘女主昌’的判词当真。
直到他要求见寇准,被刘娥以寇准身体欠佳婉拒以后,他才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但他只是命人密切的关注刘娥的动向而已,并没有生出废后的心思。
然而。
他没有这心思,不代表别人也没有这个心思。
伺候在他身边的周怀正,在接到了赵恒让他监视刘娥的命令的时候,就知道赵恒有了别样的心思。
当即,他也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刘娥执掌中宫以后,对他处处打压,他手里所掌握的宦官、宫娥,有一大部分被郭槐抢走了。
他的许多职位,也在被刘娥一步步削减。
瞧刘娥的意思,一旦赵恒驾崩,他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好受。
于是乎,他就生出了鼓动赵恒废后的念头。
也就是从他生出这个念头的那一刻起。
他派人密切的关注着宫外的动向,时时刻刻把有关刘娥的坏消息,添油加醋的告诉赵恒。
不仅如此,他还收集了不少有关丁谓的坏消息,也一并告诉了赵恒,并且隐晦的提醒赵恒,这二人已经联手。
周怀正要对付丁谓,也是早有预谋的。
自从丁谓掌掴过他以后,就被他怀恨在心,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如今被他抓住了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就这样,在周怀正不断的用坏消息的攻击下,赵恒的那颗心动摇了。
当即,他让周怀正出宫,召寇准入宫觐见。
周怀正喜出望外的冲出了宫门,直奔寇府。
四君园里。
书房里。
一张大纸铺在桌上,纸上最顶端写着六部。
在六部下面,各有六部的官位职称,每一个职称边上,都写着一个名字。
寇季提笔,准备在户部度支郎中一职下面写下了范仲淹的名字。
刚准备落笔,就见寇忠匆匆进了书房。
“小少爷,宫里来人了,是官家身边的贴身宦官周怀正。说是有官家口谕,要告诉老爷。他有官家口谕,老仆不敢把他挡在府外,如今让他在偏厅等着,您看?”
寇季放下了笔,笑道:“我猜到他回来,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顿了顿,寇季疑问道:“按理说,宫里来了人,你应该去通知我祖父的啊。进不进宫,他说了算,在这件事上,我可不敢替他做主。”
寇忠苦笑道:“就是老爷让老仆过来请示小少爷的……”
寇季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咧嘴笑了,“看来祖父也猜到了周怀正来府上的用意了,这是打算把难题抛给我啊。”
“你先去偏厅,招呼着周怀正。我去见一见我祖父。”
寇忠答应了一声,离开了寇季的书房。
寇季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到了寇准的卧房。
寇准似乎知道他会来,特地让伺候着他的人扶着他坐起身。
寇季进了卧房以后,拱手道:“孙儿寇季,见过祖父。”
寇准神色复杂的看着寇季,一言不发。
他现在已经肯定,寇季是天授之人了。
因为寇季之前说过,官家会请他清君侧的话,马上要应验了。
“祖父?”
寇季见寇准一言不发,呼唤了一声。
寇准看向寇季,叹息了一口气,“官家让周怀正来请老夫入宫,怕是要按照你说的话来了。应当是要让老夫清君侧。”
顿了顿,寇准看向了寇季,意味深长的道:“你觉得老夫……应当如何?”
寇季愣了愣,却没说话。
寇准也是一愣,随后明白了寇季不说话的用意。
当即,他摆了摆手,让伺候他的人先下去。
等到卧房里就剩下了他们祖孙二人的时候,寇季才开口道:“祖父,官家若是真要让您清君侧,您应当向官家讨要两物。”
“何物?”
“诏书!两份诏书,一份清君侧的诏书,一份调动城外禁军的诏书!此外,还得让官家赐您一个可以取信城外禁军兵马的物件!”
寇准愣了愣,苦笑着摇头道:“以老夫对官家的了解,官家或许会赐下清君侧的诏书,但肯定不会给老夫调动城外禁军的诏书,同样也不会给老夫信物。”
寇季郑重的道:“那就不能答应……”
寇准沉吟道:“若是官家苦苦哀求呢?”
寇季晃了晃脑袋,“少一样,也不能答应。”
寇准迟疑道:“真的……不能答应?”
寇季认真的道:“祖父若是要答应,也行。但祖父必须提前做好两个准备。”
寇准疑问道:“那两个准备?”
寇季沉声道:“其一,密令朱能,随时准备掘开黄河大堤,水淹汴京城。其二,准备黄袍……”
寇准愕然瞪着眼,失声道:“你这是要让老夫造反啊?”
寇季苦笑道:“祖父若是没能拿到官家的诏书,也没能拿到取信禁军的物件,我们祖孙想活命,唯有造反一条路可以走了。”
寇准想都没想,就果断摇头道:“老夫纵死,也不会生出这种念头。老夫劝你也不要生出这种念头。”
寇季认真的道:“孙儿也知道祖父不会干出这种事。但是孙儿必须提醒祖父,官家若是不赐下我说的两个物件,祖父千万别答应官家清君侧。”
寇准心里有了决定,嘴上却戏谑的问道:“老夫若是架不住官家苦苦哀求,答应了呢?”
寇季瞥了寇准一眼,幽幽的道:“到了那个时候,孙儿为了保命,恐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寇准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咬牙道:“老夫就该把你这个有叛逆心思的小贼当场打死。以后休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不然老夫对你不客气!”
寇季灿灿一笑,并没有惧怕寇准的威胁。
他知道寇准只是在吓唬他。
祖孙二人沉默了良久。
寇准突然拍着自己的腿道:“就老夫如今这个样子,也没办法进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