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衙前,身穿孝服的韩诚科日夜坐在着请愿,持续了数日。
本来开封府接了状子,但衙役告诉韩诚科,抚台大人去了陈留县视察,让他回家等待。
然而过了数日依旧没有消息,府衙的回应始终是抚台大人未归,倔强的韩诚科只有身穿孝服在开封府衙署前蹲点。
数日间,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开封府,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大街小巷都在为韩诚科抱不平。
开封府一座大宅的院落里。
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坐在藤椅上,看着院里的花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缓缓问:“如何了?那疯子还在外面呢?”
伺候在一旁的正是接了韩诚科状子的小吏刘伊口,他躬身小声道:“回禀府台大人,韩姓的老小子很倔,一直坐在府衙外面,因为人来人往,我们不好出手将他赶走......”
开封府知府魏生津一拍茶案,不满道:“也不知赖月京这个知县怎么干的,这种事儿竟然闹到我这里,没用的废物!”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却是想着宅子里的那箱雪花银,赖月京知县做的不怎么样,但这出手还是很阔绰的,两两相抵吧。
那小吏道:“大人,此事造成的影响很坏,抚台大人过几日就会从洛阳回来,咱们必须在此之前将事情处理掉......”
听到抚台大人,魏生津心中微动,河南巡抚刘同升可不是个善茬,万不能让他得知此事啊!
他低声对小吏道:“想办法将他赶走!”
刘伊口立即躬身道:“大人尽可放心,属下一定派人看着他,不让他出现在府衙附近!”
当天,一群泼皮无奈当众将韩举人连踹带打赶走了,更是引起了百姓们的愤怒。
朗朗乾坤之下,青皮在府衙前招摇过市行凶,还有王法吗?
开封府知府毕竟不是傻子,为了给群众一个交代,当即下令抓捕了两名青皮,关在牢里照顾吃喝。
一件大案,往往就是由小事引起,继而引出更大的事情。
被揍的鼻青眼肿的韩举人心中更加不忿,继续往上告,告到了省级提刑按察使司。
省级大员按察使罕见的接见了韩举人,并温和的劝道:“按《大明律》,凡成丁者,务各守本业,出入邻里,必欲互知,即便出城,亦须有引,无引而乱闯者,当地官司查实乃是流民,轻则牢狱,重则发配充军。”
“城卒按律办事,无罪,你若继续告下去,亦是徒然,收手吧。”
韩诚科脾气一上来,浑然不顾三七二十一,激动道:“人命关天,仅凭一句按律办事就想了事吗?大明以孝治天下,我为救母出城求医,却教祥符县城卒拦了,平白害了一条性命,这个理要是讨不回来,除非没了天理!”
按察使没有接话,此案的看似很简单,其中却牵扯甚多,首先是律法和孝道。
再者,又牵扯到了新政,按察使去年看过朝廷邸报上所列的新政,其中有一条便是废除各地路引,允许百姓自由走动。
然而此时,这条政令居然没有施行下去......
河南按察使忽悠走了韩举人,便立即前往承宣布政使司,告知此事。
河南布政使名叫宋权,他的侄子叫宋尚天,也就是当初在南京秦淮河边大闹媚香楼的那位家世显赫的宋公子。
布政使掌管一省的财政、民政,承宣政令,将朝廷的政务、法令宣达到各府、厅、州、县,督促其贯彻实施。
这路引一项,牵扯利益不小,往来的百姓需要办证,这也是一项不菲的收入,自下而上存在着一条龙利益链。
面对一个小小的落魄举人,布政使宋权显然没将那种小角色放在眼里,坚持拖延下达废除路引的新政。
韩家,韩诚科心中怒气难平,他很清楚,这其中定然是官官相护,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怕也告状无果,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进京告御状!
然而告御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光是路引就是一大难题。
试问眼下这种情况,哪个衙门能给自己开路引?如私自进京,怕是像之前一样连城门口都进不去!
进京告御状好像是冥冥之中定好的事情,就在韩诚科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位老友的拜访给他了解决办法。
这位老友提到了太祖皇帝朱元璋亲自写定的刑典《大诰》,明太祖规定:《大诰》每户一本,家传人诵,家有《大诰》者,犯笞、杖、徒、流之罪减一等;无《大诰》者,加一等;拒不接收者,迁居化外,永不令归。
最重要的是,《大诰》中明确写到百姓如果要告官,可以直接抓了送去给皇帝,没有路引的话,大诰就可以当路引用。
当地官员敢阻挡百姓揭发、捉拿害民官吏,一律诛灭九族!
韩诚科一拍脑袋,自己怎么把这个办法忘了。
这可是在新政科举中可能会出的试题,自己也曾研习过,可能一时间怒火攻心蒙了心智。
不过,明太祖朱元璋死后没多久,《大诰》就逐渐从民间消失了,曾经家家户户、人手一本的《大诰》,已然灰飞烟灭。
幸运的是,韩举人的这位老友,既然提到了《大诰》,自然也带来了一份。
韩诚科泪目,十分感激老友的相助。
随后他走亲访友,众筹了五两银子,毅然决然的踏上了进京告御状的艰苦道路。
开封城,宋府。
今天是河南布政使宋权的好日子,五十岁的他又娶了个十六岁的小妾。
宋府邸门前车水马龙,整个宅子披红挂彩热闹非凡,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不是官员就是士绅、富商。
宋权正站在院子中央与前来祝贺的友人相互寒暄,时不时用余光扫过堆成山的贺礼,心里那叫一个美。
开封知府魏生津站在宋权的身边,以门人的身份招呼客人。
这时,监视韩举人的小吏匆匆走来,将知府拉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大人,姓韩的举人出城了。”
魏生津眉毛一挑,沉吟片刻道:“他可带着包袱?”
“确是带着包袱,大人。”
魏生津呼出一口气,闭着眼捋起了胡须:“没有路引他要去哪呢?”
过了好一会儿,小吏刘伊口开口道:“府台大人,您说他会不会去进京告御状了?”
魏生津心中猛然一震,要真让这个王八蛋进京告了御状,那河南省从上到下就要地震了,谁也难逃罪责!
“大人,要不要属下安排人……”刘伊口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此事我们不能节外生枝,你去吧,本府自由安排。”
说完,知府魏生津迟疑片刻,走向布政使宋权,与其耳语了几句。
宋权听后,原本喜气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对身边的管家沉声道:“把尚天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