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桃想要手刃仇人的想法,注定要落空——
朱高燧坐在刑台的主位椅子上,左边是郑和,王桃没有坐位,只能站在郑和的身后,江鑫龙坐在郑和的左手边,而堂堂的占城国主占巴的赖却只能坐在朱高燧的右手客位上面。
至于占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则是连个凳子都没有,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刑台的两侧。
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占巴的赖讪笑着对朱高燧道:“殿下?”
朱高燧抬头瞧了瞧天色,便扭头对郑和道:“宣判吧。”
郑和点了点头,拿起一页文书,朗声道:“永乐二十二年春二月初十,兹有占城新州县之官员残害大明百姓一案,依《大明律·户律》、《大明律·刑律》、《大明律·涉外特别法案》之规定,现判决如下:
新州知县古某,斩!族诛!
新州县丞陈某,斩!
涉案之衙役陈某等计一十三人,斩!
奉大明皇太孙殿下令,凡涉案者共计一十五人,悬首新州港,以为后来者戒!另晓谕天下诸藩:凡残害大明百姓者,即穷尽八荒六合,亦必诛之!”
充当通译的江鑫龙翻译如下:“……这些人都要砍了脑袋挂在旗杆子!另外告诉你们,无论是谁,只要敢伤害大明百姓,无论你们跑到哪儿去,都会把你们抓回来挂旗杆子上!”
等到江鑫龙翻译完了,郑和伸手从临时准备的签筒里抽出一支令签投掷于地,喝道:“行刑!”
暗自混在人群中的杨少峰瞧着人头滚滚的刑台有些不忍,于是睁大了眼睛瞧着满地滚的人头。
朱瞻基低声道:“边城和吴明这些人的手法有点儿生疏啊,一刀砍不死还来第二刀?还有刚才江鑫龙在说什么?一句都听不懂啊。”
杨少峰道:“这些杀才们宰人是把好手,砍人的业务就不怎么熟练了,不能强求太多。还有,大明律有规定不能砍第二刀么?”
朱瞻基仔细想了想,过了好半晌之后才摇头道:“确实没这条规定。但是我总觉得不是他们砍人不熟练,而是有些人故意让他们不熟练。”
“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杨少峰顿时急了:“读书人的事儿,怎么能说是故意的?”
一艘艘的小舢板如同过江之鲫一般密密麻麻的挤在海面上,竟是直接把拥有六十六艘宝船的西洋舰队给围了。
朱高燧和朱瞻基还有杨少峰和郑和等人瞧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满是哭笑不得的感觉。
刘发子心中则有些惴惴不安。
刘发子身后跟着的青壮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上面用竹筐装了些馒头和肉食,旁边还摆着几个杯子和一个酒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老一辈的就是这么传下来的,可是这箪食壶浆到底是怎么个搞法,却是谁也说不清楚,没法子,也只能凑合凑合?
眼看着刘发子在那里吭哧瘪肚的哼叽了半天也没想好该说些什么,朱瞻基干脆向着杨少峰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眯眯的对刘发子道:“老丈,这是?”
见朱瞻基伸手指着那些围在宝船周围的小舢板,刘发子顿时回过神来,讪笑着道:“回殿下,草原等这是给咱大明的舰队送些吃食,对,就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杨少峰哭笑不得的走到刘发子身后的青壮身前,拿起酒壶倒了几杯酒,依次递给了朱高燧和朱瞻基之后,又给郑和以及刘发子一杯,然后才端起自己的那杯酒,笑眯眯的道:“老丈有心了,请!”
刘发子有些手忙脚乱的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对朱瞻基道:“殿下,让他们把东西送到船上来?”
朱瞻基刚刚点头应下,杨少峰却忽然开口道:“舰队在新州港停泊三日,开放一艘宝船供百姓参观,凡我大明百姓,可持大明户籍册子上船。”
刘发子刚刚大喜,转而又有些傻眼:“可是,这占城还有许多前宋遗民,他们……”
朱瞻基抢先说道:“只要你们能证明他们的身份,那他们也能上船!
等此次回航之后,大明将会在占城设立领使馆,前宋遗民只要能证明自己是中原之民,便可到领使馆处获得大明百姓的户籍凭证,自此后与我大明百姓一般无二。
另外,领使馆负责全权处理大明百姓在占城的事情,以后但凡有什么事情了,只管去寻领使馆,驻占城行人大使会替你们做主。”
设立领使馆,并不是朱瞻基拍脑袋的结果,而是和朱高燧和郑和、杨少峰等人商量之后的结果。
反正前面已经有了一个驻倭国领使馆,现在也不在乎再多一个驻占城的领使馆。
当然,这两者还是有区别的——
驻倭国领使馆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的领事馆,反倒像是后世鹰酱的日韩的联合指挥部,属于倭国的太上皇。
而驻占城的领使馆,则是在正常的领事馆职能之上又添加了军事基地的职能,后期将会在占城领使馆周围驻扎一个整编卫,既能用于给西洋舰队提供补给,也能保证大明在南洋的所有利益。
更多的还是为了利益而顺手为之的事情,听在刘发子等人的耳朵里面,可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尤其是对于那些前宋遗民来说——
大宋没有灭亡的时候,占城人还会对当时的大宋百姓高看一眼,可是当大宋亡了之后,这些大宋遗民的身份就一落千丈了。
占城人穷,大宋遗民不穷,占城人又懒又笨,可是占城人会抢。
用面对这种情况,就算脚趾头去想也能想得到,占城的官府肯定不会向着所谓的大宋遗民。
直到大明建立之后,占城人把大宋遗民当成肥羊的毛病才算是收敛了几分,待到洪武年间有大明百姓漂洋过海来到占城之后,占城人也不过是把明抢改成了暗夺。
没办法,谁让中原王朝自古来都不太重视海外百姓呢?
然而这一切都将改变。
砍了两个主谋外带十一个从犯的脑袋,看着影响不大,其实背地里的影响却是重于泰山。
尤其是大明的皇太孙殿下和赵王殿下都在这里,这已经无异于代表着大明的皇帝在向天下人表态:大明会给自家在海外的百姓撑腰!
刘发子不傻,海外的这些中原百姓也不傻:有了西洋舰队和大明在后面给自己这些海外之人撑腰,自己这些人就能把腰杆子挺起来,占城猴子也会老实个几百年!
然而出乎于刘发子等人意料的是,朱瞻基所抛出来的大炸弹显然不止一个:“待领使馆设立之后,社学也会同时设立,所教授的内容也与大明本土所授一般无二,以后你们的孩子该读书的读书,该科举的科举,总是漂泊在外,也不是个办法?”
刘发子等人呼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如果能活得下去,谁愿意出海?没有几个读书识字的先生,只能一代代的口口相传,许多学问也就慢慢的丢了。
就像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刘发子等人知道这个典故,然而却是一知半解,拿竹筐盛食物,拿酒壶装酒,这已经是这些人能想象出来的极限了,谁知道真正的箪食壶浆又该是个什么样子?
谁不想自家的娃子能读书?谁不想自家的娃子能做官?
可是往常也只能想想。
大明允许海外之人科举,可是往常只有占城王室及占城的贵族子弟们有条件读书参加科举,自己这些漂泊在海外的大明百姓反而没有这个指望!
如今得了皇太孙殿下的允诺,自己这些人的子孙后代也有希望去参加科举,那这份恩情可就真的是天高地厚了!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刘发子等人,郑和瞧着满船的物资开始头疼:“这些东西别说是吃到旧港了,就算是再从旧港吃回来也差不多够了。”
杨少峰斜着眼笑道:“这还不好?敞开了吃,都是百姓的一片心意,吃了喝了不心疼,浪费了可就是罪过了。”
朱瞻基哼了一声道:“那个开放宝船让百姓参观的说法是怎么回事儿?这又得在占城多停一天的时间!”
杨少峰无奈的摊开手,答道:“孟子曰,无伤,乃仁术也。兵法也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今天法场上人头滚滚,我这心里就感觉挺不是个滋味的。为了少造一些杀孽,所以我想着把宝船开到新州港上停一天,让百姓看看,尤其是要让那些占城猴子们也看看,好让他们心里有点儿批数,别一天天的总是天晴了雨停了,他又觉着他行了。
你看,有了舰队,咱们说要宰了那些残害大明百姓的贼子,他占巴的赖就得宰掉,咱们说要在占城设立领使馆,他占巴的赖就得同意设立。如果咱们没有舰队,不让他们知道厉害,只怕这种破事儿以后还会出现,到时候再杀得人头滚滚的?”
“呵呵。”
朱瞻基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就是在打占城的主意,你当我看不出来?不过,你打占城的主意也就打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去旧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