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满脸油腻却依旧往嘴里疯狂塞着肥肉的儿子,陈二忽然就笑了。
刚刚洗完手的陈王氏瞧着陈二脸上的笑意,忍不住皱着眉头道:“你这样得罪了五叔公,以后可怎么办?”
陈二美滋滋的喝了一口浊酒,却是答非所问的道:“听说状元公要招募大量的青壮去上工,我寻思着我这一身的力气,不如去工地上寻个活计,好歹也能赚些银钱回来。”
陈王氏点了点头,却忍不住有些担忧,问道:“可是五叔公那边?”
陈二继续喝酒,答出来的话也依旧与五叔公无关:“咱家儿子,等回头迁回城里了,就得让他去学堂读书,听说是官府强制的,不读都不行。他娘的,早有这一百来贯,我早就给他请个先生了,还用等到现在?”
兴致来了的陈二干脆也不喝酒了,一把抱起还在埋头吃肉的儿子举过头顶,狂笑道:“我儿子就要读书啦!我们家也要出个读书人啦!儿子,你高兴不高兴?”
陈二的儿子瞄了一眼碗里的鸡肉,又用小手擦了擦嘴巴上的油渍,然后把手指伸进嘴里唆了一下,摇头道:“我不想读书,我要帮爹去砍柴,不让爹爹这么累!”
“你他娘的!”陈二放下儿子,猛的一把掌抽向了儿子的屁股,一边抽还一边骂:“不读书?你不读书,你打算跟老子一样当个睁眼瞎?他娘的,不读出个样子来,老子打死你!”
陈王氏慌忙一把拉开嚎哭不止的儿子,一边哄着一边埋怨陈二:“你干什么?六岁的孩子知道心疼你,你还打?你不如把我们娘俩一起打死,也好落得个清静!”
陈二牛眼一瞪,刚刚想发火,却又颓然的坐了下来,叹了一声道:“我知道咱儿子是心疼我,可是不读书能行?你看看人家杨状元,走到哪儿都有许多大人物陪着,多风光!
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啊,今天我远远的瞧了状元公一眼,那当真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耳垂肩,啧啧,当真是一副好福像!
不过,我看咱儿子也没比杨状元差到哪儿去,说不定以后还能考上个状元呢?就算是考不了状元,那也能考个举人回来!”
陈王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伸手点了点陈二的脑门,笑着道:“净想美事儿!刚才我问你五叔公的事儿,你还没答我呢?”
陈二呸了一声道:“有什么好答的?五叔公摆明了就是仗着宗长的身份来占便宜,这次要是应了他,以后怎么办?再说了,我既然都从陈家的户籍册子上独立出来了,那我还用得着管他们?以后咱们把自家的日子过好就行了,不操他们那个心!”
陈王氏嗯了一声,心中倒是忍不住有些高兴,自己也不用再受那些妯娌们的气了!
一边笑眯眯的给陈二又倒了一杯酒,陈王氏一边开口说道:“对了,我听街上的妇人们说,状元公的小妾要开个工坊,说是要招些女工,我合计着我也去?到时也能多赚几个银钱?”
陈二笑道:“果真是妇人家!状元公的小妾能叫小妾么?那得叫如夫人!再者说了,状元公从来就没有纳妾,不过是外面的长舌妇人瞎传罢了,你可不要跟着胡说。”
说完之后,陈二就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慢慢说道:“我听人说,以后不光是顺天府,就是整个大明都一样,凡是九岁以下的娃子,都得到学堂里面去读书,要是有谁家敢瞒报不去的,只要被官府抓着,就得多交一笔罚金,尤其是那些地方官和小吏,也都得跟着受罚。他娘的,朝堂的老爷们变聪明了,不好糊弄啊。
还有,听说从今天入秋开始,从最下面的社学到最上面的国子监,都是由官府给书本和吃食,笔墨纸砚自己备着。咱娃要是入了学,笔墨纸砚可不敢缺了,省得让别人同学给笑话。”
陈王氏嗯了一声道:“那是得备着,不过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入秋,不急。倒是你手里有了这许多的宝钞,该是存放到银行里才是,我听人说,那银行不光不收咱们的保管费,反而还会给咱们钱哩。”
陈二道:“那叫利息!我这一不嫖二不赌的,手里揣这么多钱都不知道怎么花销才好,倒不如真个存到银行去。
刚才我说要去上工,就是打算去靠着工地挣些花销,然后把咱们这一百五十贯存起来,等以后再买座小院子,或者给娃子说亲的时候再用。”
说完之后,陈二望着又一次埋头吃肉的儿子,哼了一声道:“等入秋了就给老子去进学,然后好好学!别跟老子一样当个睁眼瞎,到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都能丢死个人!
还有,记着皇帝他老人家的好,记着杨状元的好,要不是他们,你老子我现在还得砍柴放羊,你也没这许多肉吃!”
陈王氏好笑的给陈二夹了一块鸡肉,笑着道:“你啊,打他的是你,骂他的也是你,这把肉都堆到我们娘俩碗里的还是你!我看你就是属死鸭子的,嘴硬!”
陈二哼哼叽叽的道:“好几十文钱呢。娃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一些,我这身体这么壮,吃不吃的没啥。”
陈王氏嗯了一声,说道:“说起来,状元公既然要招人去工地上,肯定会很累,回头我找人去割一些肉来,多煮一些肉汤,省得你亏了身子。”
陈二一听,忍不住有些肉疼的道:“你多打听打听,看哪里的大骨头贱些,带回来熬些汤就行,你和娃子还能有几口肉吃。
对了,千万不敢去杨家庄子那里,那边的人都是些二傻子,现在张三哥他们都是把肥肉拿去别的地方去卖,带肉的骨头带到杨家庄子那边去卖,卖的比肥肉都贵!”
沉沉睡了一晚上,一觉醒来的陈二就怀揣着一百五十贯的拆迁补偿款进了顺天府,找到了银行。
银行大堂之中的小吏一瞧陈二这副打扮,便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行了个礼,笑道:“小哥是来存钱的?不知怎么称呼?”
最近这几天,银行几乎都没能好好喘过一口气,这些拆迁户实在是太多,除了极少数拿着钱去逛青楼赌钱的货色之外,剩下的人都选择把钱存到银行里头。
老朱家的皇帝对百姓还是极好的,尤其是朱老四原本就是燕王,封地就在顺天府,再加上杨少峰杨大少爷这个在顺天府走出来的六首状元也是名头响亮,顺天府的百姓自然也就愿意支持朱老四和杨少峰杨大少爷。
咱这跟娘家人一样的顺天府百姓都不支持,难道还指望别人来支持?不就是把钱存到银行里么?利息不利息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得支持皇帝和杨状元!
当然,没有利息也不成,少点儿倒是可以商量。
正是出于这种心态,所以银行的小吏就见多了这些拆迁户,天天忙的跟死狗一样,就是为了拉拢这些大爷们来存钱——银行这活计给的工钱多,破事儿也多,拉存款什么的任务完不成,到时候少不得会挨上级骂。
除了上一次领钱去过顺天府衙门,陈二这还是头一回进到衙门里——虽然这银行根本就算不得衙门。
小吏的热情,顿时就让陈二紧张起来,连手该往哪里放都不晓得了,只是连忙向着小吏回了一礼,说道:“俺叫陈二,对了,俺就是来存钱的,一百五十贯呢!”
小吏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先是让着陈二到一边的桌子前面坐下,接着才笑眯眯的问道:“陈二哥打算存几年?你这一百五十贯,若是存上一年,大概能有两贯钱的利息,若是存上三年,就能有五贯钱的利息,若是存五年,利息就足有十贯钱,连本带息,可就是一百六十贯了。
不过,需要提前跟你说明的是,你要是没存够年头就把钱给取走了,这些利息也就没有了,只能取走本金。”
望着有些纠结的陈二,银行小吏又笑着道:“家里娃子几岁了?到没到说亲成婚的年龄?”
陈二摇了摇头道:“才六岁,离说亲还得有几年时间,要成婚的话,估计得个十年八年的。
还有,俺听说咱大明的娃子以后都得去学堂读书?那要是考个秀才啥的,不得再多上几年?”
银行小吏笑着道:“要是这么算起来,你陈二哥确实不用急着用这笔钱,直接存个五年的定期,到时候还能多出来十贯,多好?”
陈二摇了摇头道:“不成,俺还想着再买一套院子呢,这娃子要是读书中了秀才,总不能跟俺和他娘住一个院子吧?”
听陈二这么一说,小吏顿时就高兴了起来,笑道:“对,是该买院子。陈二哥你可以这么着,先把这钱存个活期,就是随时可以支用的那种,等咱顺天府的房子发卖的时候,你就把钱取出来去买院子。
如果你看上了大的院子钱不够,还可以找咱们银行借钱,假如你借一百贯,五年是十贯的利息,十年的是二十五贯,三十年是八十贯。”
陈二顿时大吃一惊道:“啊!这也太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