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四很头疼,夏原吉很头疼,后来被朱老四召进宫的一众大佬们也很头疼——金子银子都是好东西,可这玩意上哪儿去弄是个问题。
就像那个远在顺天府的杨癫疯一样,他倒是不愁银子,像这种家有千顷良田的土财主,有个几万两就能活的很滋润,几十万两更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可是这国库,它不一样啊!
别说是几万两几十万两了,就算是几百万两又能如何?
河道桥梁,边军官府,宗室诸王,哪个不需要钱?
再加上“养济院”“漏泽园”“惠民药局”这三个只见出不见入的惠民机构,别说是几百万两了,几千万两都不够看!
虽然周樟寿先生曾经说过,只要舍得头秃,肯定就能变强。
朱老四合计着自己堂堂皇帝,头秃了肯定影响大明帝国的形象,所以锅就被甩给了夏原吉和内阁四人组。
而按照中原堂口四大天王有五个的规矩,内阁里面的四个大佬外加一个隐形成员都觉得这事儿归户部管,而不是让大家一起头秃,所以又把事情赖到了夏原吉身上。
然后骂了无数声彼其娘之的夏原吉因为心情不好,干脆从户部十三个清吏司主事之中随机选了一个唤做李倦的,命其前往顺天府去寻太孙殿下问计。
如果可以的话,李倦宁肯留在京城里面混吃等死,哪怕把自己这个清吏司主事给降上一级也无所谓,反正只要不去顺天府就行。
无他,唯心虚耳——杨癫疯这个绰号怎么来的,别人不知道,自己心里还不清楚?
就自己这小身板,真要是到了顺天府,见着了那杨癫疯,岂不是送菜上门?
但是吧,上官的命令又不能违背,这要是哭哭啼啼的闹腾着不去,自己少不得被夏元吉记恨,而被夏老抠记恨上,下场太惨,不忍言之。
更让李倦绝望的是,与自己同行的还有一个太监,而且是朱老四的贴身大太监无心——太监这种东西,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听之不似人声,察之不近人情,惹不起!
……
无心为了早点儿把朱老四的旨意传达给杨少峰,也为了早点儿能看到朱瞻基,打探打探皇太孙最近的情况,所以特意早早的就拉着郭士道和万般不情愿的李倦跑到了杨家庄子。
刚刚从马车上下来,入眼之处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地,差不多有二百号的壮汉在忙碌着,没有监工却没有人偷懒,时不时的还会传来一阵哄笑声。
无心瞧了瞧眼前的工地,转头望了望同样一脸懵逼的郭士道和李倦,开口道:“似这般的工地,郭府台和李主事可曾见过?”
郭士道摇了摇头道:“郭某见过的工地有许多,顺天府的皇城工地也去过许多回,似这般的景象却是从未见过。”
李倦同样勉强笑道:“确实,李某枉活三十有七,却是从未见过这样儿的工地,这些民夫似乎不是在给主家干活,而是给自己干活?”
一直围着工地转悠的二大爷眼见这边有人过来,看衣服又是官差,便早早的迎了上来,一听三人这般说法,便咧着快要没牙的嘴笑道:“三十有七?老汉我活了六十有九,也是头一回见!”
往常都是拿鼻孔看人的无心一听眼前这老头眼看就要七十,便恭恭敬敬的对着二大爷行了个揖礼,叹道:“老丈气色红润,身体康健,定可长命百岁,敢问老丈高姓大名?”
二大爷哈哈笑了两声道:“什么高姓大名,老朽杨大壮,就是这杨家庄子的一个普通百姓罢了,当不得官人这般大礼。”
郭士道也同样向着二大爷行了揖礼,笑道:“杨老伯,状元郎何在?”
二大爷想了想,指了指庄子后面的方向道:“少爷应该是带着他的把兄弟还有两个学生去练什么功夫了,应该就快回来了。”
李倦先是行了礼,然后才好奇的道:“不是说杨状元一向喜欢闭门读书的么,怎么还会练什么功夫?”
二大爷哼了一声道:“我家少爷说了,只有那些臭不要脸的腐儒才会只想着读书科举,真正的儒家君子要能文能武才行。”
一句话直接骂了两个人,郭士道和李倦无奈的对礼一眼之后又行了一个揖礼:“是,谨受老丈教诲。”
太他娘的欺负人了,这老头子一旦到了七十,随便他干什么都行,只要不是明目张胆的举旗造反,剩下的大明律基本就拿他没辙——更坑人的是这老头还是杨家庄子的!
无心见两个人吃瘪,心中难免感到一丝痛快,嘿嘿笑道:“杨老伯说的是。对了,你家庄主可在庄子上么?”
二大爷怎么听都怎么觉得不对劲,仔细打量了无心一番后才恍然道:“哦,你是个太监!”
无心脸色一黑,沉声道:“是,咱家就是个太监!”
二大爷啧啧有声的叹道:“太监咋了?你自个儿都瞧不起自个儿?枉我家少爷还夸你们这些太监来着!”
刚想拂袖而去的无心顿时止住了脚步,好奇的道:“敢问老丈,不知状元公是怎么说的?”
二大爷想了想,又挠了挠已经快要没几个头发的脑袋,才迟疑道:“少爷好像是说,写了本什么骚的是太监,改良造纸术的也是个太监,平定哪儿的蛮夷来着,那还是个太监,救了大唐的好像也是个太监,咱们永乐朝扬国威于四海的,那个姓郑的也是太监。
少爷说,太监咋了,太监里有坏人,可也有好人,就跟这读书人里有少爷这样儿的君子,也有一些腐儒一样,是不是英雄好汉,跟有没有那二两肉可没什么关系。”
无心狐疑的瞧了瞧二大爷,觉得这么一个乡下老头也未必就知道司马迁和蔡伦,更别说杨思勖和鱼朝恩了,想来应该就是杨状元平日里说的。
如此看来,这杨状元倒是个好人呐,那些该死的腐儒居然敢抹黑这么一个不世出的奇才?当真是该死至极!
抹了抹眼角,无心又再次行了个揖礼,对二大爷道:“是,老丈的金玉良言,咱家记下了。”
杨少峰刚刚带着一群人跑步回来,眼见一个死太监在向二大爷行礼,旁边还站着郭士道和另一个官员,整个人有些懵逼的凑了上去:“郭府台,这位天使和这位大人是?”
郭士道指了指无心,介绍道:“这位是京城来的公公,奉圣命前来宣旨,这位李主事乃是户部清吏司主事,此次乃是奉了夏部堂之命前来。”
无心转向杨少峰和朱瞻基,行了个揖礼道:“无心见过朱公子,见过状元公。”
朱瞻基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杨少峰却赶忙扶住了无心道:“使不得,小可万万当不得天使这般大礼。”
无心倒也不做作,直接就势起身后打量了一番杨少峰和朱瞻基,笑眯眯的道:“状元公和朱公子还是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吧,咱家此番前来,乃是天子有旨意给状元公。”
杨少峰点了点头,对狗子吩咐道:“赶紧去家里说一声,安排香案。”
等狗子转身跑回去之后,杨少峰先是向无心告了声罪,然后才带着朱瞻基和林羽外加一个锦衣卫一个朱瞻基的护卫头子回去换衣服。
伊逍和白庚有些欲哭无泪的望着师尊远去的身影,叹了一声之后开始安排跟在身后的一群小屁孩儿——这些就是杨家庄子学堂里的学生,学堂就是这些人的父亲和叔伯在盖。
无心笑眯眯的走了过去,瞧这个孩子觉得机灵,瞧那个孩子又觉得聪明,当真是怎么看怎么开心,当下便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铜板,打算分给这些孩子买糖吃。
伊逍见状,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向着无心躬身揖了一礼道:“公公见谅,家师不许这些孩子收受他人之物,更何况是钱财。”
无心笑道:“咱家给的,与他人可是一般么?再说了,区区几个铜板,只是让孩子去买糖吃,当不得什么大事。”
尽管心中不安,伊逍还是硬着头皮道:“公公见谅,家师曾经说过,这些孩子若是想要买糖吃,便需靠着自己的双手去劳作换取,无论是打猪草回来,还是替他们的父亲叔伯去搬些小的石块砖头都可以换到,唯独不许无故收受。”
郭士道见伊逍和白庚的额头上都已经开始冒汗,两条腿都有些发颤的趋势,忍不住站出来打了个圆场:“无功不受禄,防微杜渐,状元公当真是教得好学生,只怕这杨家庄子的学堂,未来又要出无数个状元郎了。”
无心的心情本来就好,又见伊逍和白庚是杨少峰的弟子,也不愿意跟两人计较,当下也是笑道:“罢了罢了,状元郎学问高深,这么做定然是有他的深意,咱家还是不要乱来了。”
伊逍和白庚向着无心揖了一礼道:“谢公公体谅。”
郭士道见无心对于这事儿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心下也是安定了一些,向着庄子里面一指,笑道:“咱们还是先去状元郎的府上吧,这些孩子就让他们自己去玩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