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叶答应的事情真的没有食言过吗?
也许有,但绝对不包括‘祸及家小’这种事情,做人留一线……李叶不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如陆有成一般下场。
李叶猜测的没错。
敌人退军之后的第四天清晨,趁机多日的联军大营内终于有了动静,以龟兹、高昌、东突厥为首的两万先锋军全部开拔,直奔凉州城而来。
望着远处滚滚而来的浓烟,李叶站在城头,眼皮猛跳几下。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今日,恐怕是凉州最艰难的一场守城恶战,胜与负,生与死,便只在今日见分晓了。
守军将士们的脸色也变了。
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他们知道确实不一样了,敌军还未到来,他们便感觉一股浓浓的杀意充斥四周,明明是同样一支军队,可今日却仿佛完全换了人似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惧意不知不觉间侵袭众将士心头。
很快,敌人的先头部队率先抵达凉州城下,中军阵内擂响了大鼓,紧接着,悠长的牛角号低沉呜咽,回荡于茫茫黄沙之中。
随着阵前将军格格木的厉声暴喝,整支队伍向前跨了一步,动作整齐划一的一步踏出去,发出轰的一声巨响,连大地都仿佛抖颤了一下。
仅仅这股气势,已令城头的守军变色了。
李叶见势不妙,这样下去很危险,恐怕敌人还没冲到城墙下,己方的士气已被敌人的这股威势消磨殆尽。
于是李叶锵地拔出腰侧长剑,斜举遥指向天,厉声喝道:“记住!我们的脚下,是大唐的国土,是大唐的城池!大唐万胜,任何胆敢进犯的宵小,必将被我大唐雄兵撕碎!众将士,备战!”
随着李叶的吼声,众将士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众人手中长矛长戟一齐朝地上狠狠一顿,发出轰然巨响。
“大唐,万胜,万胜!”
张远举剑瞠目大喝:“弓箭,上前!”
“火油烧起来!擂石,滚木,全搬上马道!”
“下面的城门堵死!”
一连串军令发出去,城头将士们的士气渐渐恢复的同时,众人也开始忙碌起来,城头马道上只见人影来往不休,而数百名弓手则站在箭垛后拉弓搭箭,遥指城外敌军。
城外,进攻的号角已发出,敌军列阵走了几步后,战鼓的节奏徒然加快,而敌军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快,与战鼓的节奏保持着高度的一致。
离城墙还有一里时,鼓声顿时如雨点般急促起来,敌军的阵式已渐渐散乱,各自朝城墙奔跑起来,人群忽然一齐爆发出一声厉吼,吼声未落音,数丈长的云梯已重重架在城墙上,无数敌军如蚂蚁般朝城头攀爬。
“钩镰上,把梯子给我顶下去!”李叶急声下令,年轻的脸庞变得有些苍白。
内城阶梯下,蔡讳满头大汗,指挥着军士搬运擂石和滚木,最后索性咬着牙,独自扛着一根大圆木桩走上城头。
各自奔忙,各自为自己挣命。
无数的巨石滚木落下城头,城下敌军但凡碰到者非死即伤,领队的将军不得不下令暂缓攻势,等待里面的唐军扔完滚木之后,敌军又一窝蜂的涌上城头,不要命的喊杀着、狂叫着、嘶吼着……
攻与守都竭尽全力,都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李叶喊得嗓子都嘶哑了,神情更是从来未曾有过的凝重,甚至焦急。
今日,是凉州最艰难的一天,也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天,今日将决定凉州和他的生死,生,不一定重如泰山,但死,也绝不会轻于鸿毛!
大唐的这段史册里,终将会记住李叶这个名字,哪怕只是短短的两个字,也至少证明了他曾经在这个年代里出现过、绽放过……
加快了脚步,李叶在城楼上两头奔跑,不停发出命令,张五常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顺便将暗中射向他的冷箭磕飞,用沉默的方式保护着李叶的周全。
攻城开始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守军都感到了吃力,哪怕有数量足够的猛火油、檑木这种守城器械在,守军将士仍感到这一仗打得很艰苦。
敌人似乎已完全豁出去了,将西域人蛮横拼命的劲头发挥得淋漓尽致,哪怕是中了刀眼看不活了,临死前也非要拽住一名守军,拉着他一同掉落城墙下。
仅仅半个时辰,伤亡惨重!
攻守之战双方几乎都在用人命填充,不幸的是,守军的人数显然比攻城的一方少多了,不知伤了多少,死了多少,可城头和城下,守军将士的尸首分明已堆积得越来越多,死状十分惨烈。
“莫要蛮拼!将他们赶下城墙即可!”李叶怒吼着。
快支撑不住了,城头好几次出现了险情,差点被疯拥而上的敌军占领,用无数人命的代价才堪堪夺回来。
这一次,将士们越打心越寒,真正的守城,靠的是人,靠的是他们这些活生生的人用刀剑去拼,用命去填。可如今人已越来越少了,少到连完整的防线都阻止不起来了……
一个时辰过去,城头愈发险象环生,敌军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一批接一批往城头攀爬,前赴后继,蝗虫掠地般疯狂,惨烈。
李叶身躯已有些摇摆,他太累了,累得连说话都没了力气,汗水顺着额头流下,迷糊了眼睛,视力变得模糊起来,好似阵阵钟鼎之声回响在耳边,可那声音仿佛隔了一层迷雾,好像是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一样。
就在李叶差点栽倒时,张五常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巧妙的微微借力一带,才令他站直了身子。
“谢了……”李叶咧开嘴挤出几分笑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
张五常脸带憨笑看着李叶,扯着嗓子大声道:“大人客气了,您是咱们的主心骨,谁都能出事,唯独您不行……”
“可是我也没得办法了……”李叶略微语滞,泄了气一般的靠在了张五常身上,语气里甚至带着几丝从未有过的沮丧与难过。
张五常微怔,再看向李叶时眼中忽然露出一抹慈爱之色。
以前在张五常等人眼里,李叶几乎像是无所不能一般的存在,无论遇到何等危险,他总能泰然处之。可现在……看着李叶无助而又悲戚的神色,张五常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才19岁啊!一个弱冠少年,面对眼前绝境,他又能如何?……
犹豫了些许后,张五常狠了狠心,咬牙道:“不怕,大不了咱们弃城逃了便是!”
“逃……?”李叶喃喃一声看向张五常。
以前的李叶总是在忙碌中奔走,可如今面对面看着,他才忽然发现……年近四十的张五常,两鬓竟也开始生出白发来了。
这些当年从被他从泾阳带来的老兵,如今成了自己最忠实可靠的护卫,虽然彼此从未说过什么感谢的话语,但李叶心中早已将他们当做最坚实的依靠。
“逃得过么?逃过了凉州城,逃得过那些死去的将士们吗……”李叶语气有些悲凉。
张五常少有的坚决道:“可留下便是死路一条,咱们的命不值钱,死便死了,可是大人您年纪尚浅,还有大把的时间等着您呢,老张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住您的安全!”
“如此苟延残喘的活下去,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李叶看着周围或伤、或残、或死的大唐将士们,缓缓挺直了腰身,星空一般的眸子里,再次露出几分飞扬的神采。
一把夺过张五常手中的长刀,李叶冷喝到:“逃不过了!杀吧!死便死了,没什么好忧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