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负剑少女不知轻重,但二人身后的老者却是见多识广。陈醉一句话出口,身后千骑如一,摘下背后钢矛。一千支钢矛已经握在手里,齐唰唰丢过去会是怎样一幅光景?钢甲铁马,巨斧耀寒光,老者扪心自问,这样的精锐见所未见。更何况陈醉身边还站在一个以音律入剑道,自创天音八绝,境界未必逊色老者多少的稷下囚牛?
费玉章没想到正撞到枪口上,他是见识过龙马军的凶悍威力的,心情与身后老者一样,争胜复仇的热情瞬间被寒光熄灭,只是前面话扔的大,就这么灰溜溜走了面子和里子都一下子接受不了,一时间杵在那里战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时,骑驴老者忽然催动毛驴来到前面,摇晃着身子,微微拱手,道:“老朽葬剑山萧恭让,请问莫大先生何在?”
萧恭让,萧温良,萧俭,三十年前江湖上提起葬剑山萧氏三剑,谁人不知?
三兄弟中又以枯剑萧俭最是了得。当年葬剑山挂剑封山,问剑池前,仗一把枯禅剑独解苍山剑宗剑子五问,一句无剑胜有剑更成剑道绝响。
那一年,莫绍康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萧恭让三兄弟却已是名垂江湖数十年的大剑客。萧恭让的八骏雄剑号称剑气天下雄,虽不及乃弟萧俭那般惊才绝艳剑道称尊,也是天下间最顶尖的几位剑客之一,那时候的莫绍康嗜剑如痴,仰视着剑道前辈剑问江湖争锋天下的风采,仗剑天涯,心向往之。可惜,江湖注定是个后浪催前浪的所在,待莫绍康音律入剑道,创下天音八绝剑时,萧氏三剑早已挂剑封山多年。
前辈风采,缘悭一面,唯留传说在江湖。
“晚辈莫绍康,拜见八骏剑萧二先生。”莫绍康尽管早已剑心如水,此刻亲眼见到少年时的剑道偶像,仍不免有些小激动。面皮微红,平静的声音里带着刻意压抑的激动。
萧恭让稳坐驴背,双目似睁半闭,隐隐有精光散出,道:“江湖代有人才出,什么八骏剑,什么萧二萧三,都已是昨日黄花,如今的江湖是你和苍山蔡襄平,五凤池郦凤竹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你我今日在此相逢既是一场缘分,老朽久居深山,偶有所悟,有八剑想问当世江湖,得知莫大先生的断念剑是当今江湖剑道五魁之一,便想请先生为老朽解惑。”说着,一拍身后剑囊,囊中八剑雀跃。宛如有灵活物。
莫绍康背后的龙首琴铮然出声,如剑出龙吟,余音绕梁。
萧恭让微微一笑,拨转驴头,道:“既然莫大先生今日有俗务缠身,那老朽便改日候教,先生何时有闲暇,可至凉州城快意楼一叙。”骑着小毛驴一步一摇,扬长而去。
这老头双眼开阖之间,散出的精光偶尔扫在陈醉的脸上,竟隐隐有剑气临身的凛冽针刺之感。陈醉察言观色,看出端倪,不由低声问道:“这姓萧的老头很有名吗?”
莫绍康点点头,沉声道:“三十年前的江湖,剑道一途有五座高峰,葬剑山萧家独占两座,当年萧二先生仗八骏雄剑以剑气踏江湖,与苍山剑宗剑帝封矩子的气象万千剑并称剑气双雄。”
果然是一入江湖峰千仞,一仞更比一仞高。陈醉心下暗生不虚此行之感,好奇又问:“莫先生若与他放单论剑,有几分胜算?”
莫绍康慨叹道:“前辈风采,我辈心向往之,只能说全力以赴,断不敢言胜。”
陈醉看着老头一行三人远去的背影,眼中寒光一闪,“若以龙马骑军冲阵杀之,大约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堆死他?”
“天下武道,以剑道最难入超品,但只要一朝入超品,攻击力便足以媲美小宗师。”莫绍康神情凝重,“萧二先生挂剑封山前已是半步超品,三十年潜修又岂会没有寸进?八骏剑气最擅以寡击众,龙马骑军尽管精锐难当,但若用来对付萧二先生,恐怕城主至少要付出二百骑的代价。”
陈醉心头闪过一抹失望,叹道:“他吗的,代价太大了,想不到这老头子竟有这么厉害。”
莫绍康叹道:“我辈剑道中人,问剑求道,如攀峰求险,正是无限风光在险峰,若无大无畏之心,断难问鼎剑道巅峰,莫某有一事相求,还望城主成全。”
“从草原回来,届时若我和大舅舅都还活着,我愿亲眼见证先生攀这座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剑道险峰!”
马鸣河畔,千骑肃立。
陈醉策马于军阵前,叶鲲鹏紧随其后,道:“古来征战地,难见几人还,却不知此行之后,咱们这些人能有几人生还。”
“哈哈。”陈醉扬声一笑,“马上男儿马上死,马革裹尸本是我辈最佳归宿,此行凶险处不亚于孤身入狼群,陈某不敢说能把每个弟兄都平安带回来,但至少敢保证,冲锋陷阵决一死战时,我陈醉一定会在最前面!”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陈醉从鞍桥上取下自己亲造的青龙偃月刀仿制品,高高扬起。
“不破楼兰终不还!”千军一声,竟如雷贯耳。
莫绍康和叶鲲鹏闻之,顿时热血沸腾,按剑扶刀,投向那年轻城主的目光里似多了几分敬重。
西戎大草原,北起尼察部,南至百寿部,纵横万里。
自上古起,中原大战的战败者们移居到此,因地制宜,选择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在这块狂野无垠的大地上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今日的十三部族。在千万年的历史长河里,一代代草原雄主为了策马扬蹄逐鹿中原的野心,将战火和杀戮带入东方。却鲜有炎龙一族的铁骑能踏上这块土地。故此,在炎龙一族的历史上,凡能引军入西戎者,无不被树为后世敬仰的名将。
当世两大名将,也都是在这块土地上取得的赫赫战功树立不世功勋。北赵武威王赵俸侾马鸣河畔大破七十五万西戎联军,新陈高祖皇帝陈师道率三千飞云横扫西戎,前者损西戎汗国二十年国运元气,为叶斩十年谋划取凉州打下基础。后者毁西戎近二十年积蓄,使得这个上马提刀人人皆兵的老大汗国在南北大战这天赐良机面前硬是无力挥军东进。
草原上最丰茂的疆域莫过于最北方,占据汗国四分之一土地的尼察部草原。阿史那氏从上古时期便是这块草原上的霸主。这个称霸西戎大草原时间最长的家族,因为得天独厚的地域优势,得以拥有西戎十三部最多的资源。也因此成为自陈师道西征后,最快恢复元气的部族。
三千里疆域内,东西两座大城,百里一镇,在这片地广人稀的土地上已是殊为难得。
夕阳残照,风吹草低。
一支由六匹鳞马大车组成的车队正缓缓走在通往楼兰城的古商路上。为首的马车上,一位身着中原服饰,面貌俊朗略带沧桑的中年男子手按龙首琴,正拉着一曲望凉州。
马道苍苍,前方尽头处山势隐现。
中年人按住琴音,问左右:“前面就是加贝兰山吗?”
年轻的伙计从后面驱马上来,道:“回大先生,再往前八十里便到了加贝兰山区,山脚下有一座阴山古镇,入夜后一个时辰能到,吴查柜已命前哨人手先赶过去安排商队食宿事宜。”
中年人点点头,转头对身后车厢说道:“城主,今晚就能到加贝兰山脚下,山路难行,大约要走两天,过了加贝兰山往西北两百里便是楼兰城。”
车厢里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发现对方的斥候鹰了吗?”
中年人昂首看了一眼,道:“两个时辰前便盯上咱们了。”
“还要麻烦大舅舅给它弄下来。”
“不是要故意暴露行藏吗?”
“太容易到嘴的饵是钓不来大鱼的,咱们很可能只有一次机会。”陈醉从车厢里探出头,抬头向天上瞄了一眼,笑道:“久闻草原猎手善于熬鹰为人所用,侦查敌情捕获猎物,无不如臂指使,这么神奇的鸟儿我早就想尝尝是什么味道了。”
中年人正是莫绍康,闻言一笑,左手忽然离开琴弦,龙首琴再响铮音,如龙吟,一道剑气破空腾起,空中一只铁爪灵禽应声断头。洒下一抹血色,映衬在残阳里。
“古人说杀鸡焉用牛刀,比喻大材小用,今日大舅舅用天音八绝剑气杀鹰,可比牛刀杀鸡更加大材小用之至了。”
莫绍康扬手一招,将那死去的无头鹰儿接在手中,笑道:“草原猎手熬成一只猎鹰非是易事,一只训练有成的斥候鹰在纳兰西京能卖到一百金,城主这一点口福之欲价值不菲呀。”
陈醉从莫绍康手里接过那只昂贵的鸟儿,道:“根据叶家密谍提供的消息,阴山镇附近只有一牛逯人马,且并不属于尼察部最精锐的天雕军,这种毛隼训练而成的斥候鹰只属于尼察部的杂牌部队,天雕军用的斥候鹰都是能飞在万丈高空上侦查敌情的海东青,在沧月姑娘的计划里,咱们在抵达楼兰城外前,须尽量避免与这一牛碌人马发生交集。”
莫绍康道:“既然如此,城主为何要放过先前那几匹侦骑?”
“尼察部的一牛碌人马大约有两千骑。”陈醉从死鹰身上拔下一根羽毛,嘘的一吹,将羽毛吹的无影无踪,道:“我想知道咱们这一千龙马骑军能不能干脆利落一个不落的吃掉这一牛碌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