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庸伍郎中的奏章在第二天,也就是八月中秋节时出现在京中各大报纸上。
这是京中惯有的流程。
大臣们的奏章只有出现在六科才会被报社的书手们抄传。这需要一点时间。
但如果大臣们想要引起舆论轰动,那可以直接把文章投稿给报社。基本都是投给“三大报社”。曰:真理报、论道报、明理报。
得益于当年报业初创时定下来的规矩,朝堂大臣们的文章一概是无条件刊登。
当然,把文章放在什么版面,那是各家报社的自由。
所以,非是紧要的事情,大臣们也不会公开“投稿”。若是给报纸放在垃圾版面或者只刊登一段节选,再或者被人嘲讽,也是非常丢脸的一件事。
伍庸便是在上奏章的同时给报社投了搞。他在奏章中列举了不久前刘大夏弹劾张昭的三大罪状。同时,列出兵部尚书刘大夏交给他的“材料”。
其一,损公以肥私。
张昭查抄盐商府邸的证据确凿。税务司派到扬州的官吏只喝到汤汤水水。“主菜”都给张昭私下里吃掉了。
譬如:扬州爱情故事中的陆员外,他数百万的家资全部便宜了张昭。金银宝器被搜刮一空。
这如何不让人愤怒?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其二,祸乱百姓。
跟着盐商吃饭的几十万人目前全部在失业中。虽然没有抢砸米市的行为。但江南缙绅有按着血手印的万言书来京中,若非他们收容人口,两淮数府早就乱了。
其三,打击士林敢言之风。
京师这里的消息已经传到江南。扬州、金陵两地的学子均是噤声,惶惶不可终日。
长此以往,士林之中还会有谁敢说话?张使相真是好大的官威!大明阁臣亦不敢如此。
这篇文章一出,要求严查张昭的声音立即高涨起来。毕竟,这三大方面,各有各的反对者。
最朴素的一个道理,你把最大的蛋糕给吃掉,别人就吃不到,凭什么不闹?
八月中秋节,明月如盘。
弘治皇帝身体略感不错,和张皇后、朱厚照一起在西苑万寿宫中赏月,共度佳节。
内廷自有各种节目呈上,龙颜大悦。
但东宫太子、时年十四岁的朱厚照在弘治皇帝面前的学问考核再次不过关,惹得弘治皇帝大怒。他虽然资质不行,但在儿子这个年纪四书五经总归是背的下来的。
幸得张皇后在旁边缓颊,风情动人的成熟美妇先温柔的缓和弘治皇帝的怒气,再道:“陛下,非是臣妾多嘴。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治国也不靠这些儒学典籍。
张子尚不是大力提倡数学和经济学吗?太子学这些有何用?当学一学帝王之术。”
按照,后世的观点,这就是一个溺爱儿子的母亲在扯淡。这就和后世里有人说:“学数学有什么用?难道我买个菜,还要用函数算一算?”
买菜当然用不着高等数学的知识。但这个诡辩的逻辑缺陷在于:学高等数学是为了买菜吗?
回到此时亦是一样。在少年时期学习儒学未必就是为“治国”。更多的是一种文化和思维模式的熏陶。
但朱厚照明显不喜欢所谓的“君子之风”。
弘治皇帝当然知道妻子在“诡辩”,他当十几年的皇帝,这点水平还是有的。但终究是放过去。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宠妻”皇帝。
不过,第二天上午朱厚照被弘治皇帝派萧敬拎到奉先殿东新建的便殿中学王之术”。
萧敬三朝元老,时年六十七岁,为人正派,宫中上下敬服,非常得弘治皇帝的敬重。
当然,他最近有点被弘治皇帝冷落,一个是因为他年纪大了,弘治皇帝体贴他,没让他干跑腿的事。基本都是新近上位的太监张忠在办事。
第二则是萧敬喜欢“直言不讳”。弘治皇帝如今有点不想听他劝谏。
像张昭从来就不劝弘治皇帝别“信佛道”,放弃去寺庙打醮,清理宫中的“传奉官”等等。
弘治皇帝近来养病,懈怠国事。又要少近女色。时间都用来干什么呢?不就是如驸马都尉崔元、道士崔志端等人在眼前奉承着?画画,听曲,看报,谈佛道。
张昭的心腹枢密主薄林文宁用京师当前的“政局”来调教儿子,像萧敬这样历经三朝的司礼太监,教授太子帝王之术,自然也是用当前这个例子。
上午时分,便殿中带着清秋的凉爽。萧敬带着几个小太监过来。朱厚照躬身行礼。
萧敬回礼,肃容道:“殿下,老奴奉皇爷之命而来,教授殿下如何治国。此时京中正是局势激荡之时,殿下可有耳闻?”
朱厚照兴奋的道:“萧大伴,我自然是听过。你给我讲讲,老刘昨天还说刘大夏站着茅坑不拉屎,站着位置不干活。”
萧敬眼神淡淡的扫刘瑾一眼。很不满。这是一个太子嘴里应该蹦出来的词吗?你们这些人平时怎么侍奉太子的?
刘瑾给萧敬一眼扫的讪讪笑着,低下头,不敢吭声。心里暗骂:死梆子,等咱家掌权,有你好看的。
弘治皇帝身体不好,在内廷里不是什么秘密。没见昨天张皇后都在劝皇帝教一教太子帝王之术?心里还是有些准备的。
这要是正常的三十多岁的皇帝,听到这话估计要翻脸。譬如唐玄宗之类的皇帝,到老都不肯放权。
朱厚照虽然只有十四岁,却是个伶俐人,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坐在书桌之后。
萧敬挥手,让小太监把这大半个月以来的报纸都拿上来,厚厚的一叠简报。
给朱厚照讲起来龙去脉。
首先是张昭在扬州清查盐业,因扬州士子串联,金陵士子打砸真理报,所以上书请朝廷治罪。朝廷的答复,只是先把盐商斩了。如何处罚两地士子其实还拖着。
随后,刘大夏弹劾张昭三大罪,朝野呼应声势愈大。
继而有张昭的反击:扬州爱情故事,用来转移视线。
四天之后,当爱情故事的势头稍弱之后,遵化县令汪伟毅“背叛”张昭,点名怒骂张昭要架空兵部。局势开始往“文武之争”的方向转。
这时,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等人借机以兵部的名义发声,要求重新界定“枢密院”和“兵部”的各自权限。若不然,把兵部裁撤吧?
前两天,张昭派信使,此次随他下江南的信使锦衣卫百户钱宁进京,真理报刊登他的文章,大骂刘大夏,“政争之势”呈现。
再有昨日,伍庸挑头,抛出张昭在扬州的黑材料,引得舆论大哗。且此人最近在京中各大臣的府中“串联”。
萧敬讲的口干舌燥,喝口茶,“殿下以为此事是何缘故,最终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