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七月十三日,上午。天晴,微风。
韦州城外十里长的战场上是一派战后清理战场忙碌的情形。张昭派人去难民中挑选出近五百名青壮,协助新军卫打扫战场。这些青壮们手提肩抗,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容,甚至有人唱起西北的歌谣。悠扬的调子传达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希望。
昨天傍晚被鞑子掠来的百姓被驱赶进到新军卫的营寨中,张昭是不可能让他们都吃饱饭的。因为,其中的鞑靼暗探并没有被完全的清理出来。
此刻,张昭允诺,这些青壮们不仅等会可以饱餐一顿,鞑靼士兵身上的衣服、鞋子都可以归他们所有。至于说金银,武器、粮食等都是新军卫的缴获。但食物,衣服足以令他们满足。
明朝物资匮乏,表现出来的现象之一便是布匹不足。很多百姓都穿不起裤子。而三边这里,纵然有宁夏平原、塞上江南,这里比中原腹地更加的穷困。
鞑子的衣物虽然带着血迹,款式不一样,且不合身,但是缝缝补补,浆洗浆洗终究是能穿的。
衣食住行,“衣”是排在首位。人类作为智慧生命,没有人愿意光着。穿上衣服是一个人基本的需求。所以,第一次工业革命会从纺织、布匹这个行业兴起,绝非无因!
“张相公…”
一个个路过的青壮,有性子开朗的,感激的向张昭躬身行礼,叫一声“张相公”,目光带着崇敬,激动。
相公这个词,在明代通常而言是对秀才的尊称,这就和举人的尊称叫“老爷”!同时,这个词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辅臣!宋代的宰相们,别称就是称“相公”,比如韩玉昆韩相公。
新军卫上下这么称呼张昭,其实有点讨口彩的意思。毕竟,按照国人的惯例,通常是称呼最高的官职。
陈康的连队擅自出战,取胜之后,张昭第一时间派人去维护百姓营中的秩序。其实,没有什么好维护的。这个时候人人都在庆祝大胜,甚至有些癫狂。
三名营地中的老者被推举出来,跪地向张昭行礼表达谢意,“我等灵州百姓谢张相公活命之恩。愿相公长命百岁,加官进爵,儿孙满堂。”
张昭躬身回礼,拱手道:“诸位老人家请起。”说着,让人将他们带下去好生安抚。其实这几名老者过来,估计还有打听消息的意思:新军卫如何处置他们?
新军卫肯定是会放人的。当然,也会在他们中招募一批新兵,这样的新兵更有凝聚力。但是这些百姓的具体安置,要由府县的文官们决定。
等张昭处理完事务,陈康走上前来,脸上带着忐忑的笑容,敬礼道:“少爷,我特来请罪。”
张昭拍拍陈康的肩膀,有着战后取胜的感慨,伸手拍拍口袋,又恍然的发现没有烟抽,说道:“伯宁,你最后杀出来,功劳是有的。但是战场抗命罪责也是有的。这个先例不能开,功过相抵吧。把队伍交给方贯去带,你留在这里帮我处理文书。”
对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长随,张昭自然是要宽容许多。
陈康嘿嘿笑着。他不知道少爷这是要解除他的兵权呢,还是暂时的征用他一下,但他不敢再问。举手敬礼,道:“是,少爷。”留在张昭身边协助处理军务。
这场决战大约打了一个多小时,于冷兵器时代而言,节奏非常快。特别是最后在张昭的决战,基本上十分钟内就分出胜负。但是善后的事情一大堆。
事实上张昭自取胜的那一刻起,就定在原地没有动,处理着各种汇聚而来的事务。
安排青壮、辅兵打扫战场,恢复营地里的秩序,通知城内的后勤人员加餐,并派人前来清点物资,令救治伤员,安排住处。
留3个连队在身边作为预备队,其余5个连,往左右两个方向横扫鞑靼的营地,夺取战利品。相比于早就出战的一营、二营、三营,他们的体力更加的充沛。
让王武率一营、二营、三营在休息后出击,打破鞑靼人横亘在新军卫前的营地,并夺取各类物资、战利品。
同时,不断的接见轻伤员、军官,信使,百姓中的老者,安抚人心,了解情况。还有和赶来贺喜的小舅子方俨、监军张雄闲聊几句。
直到此时,张昭才有工夫喝口水。
张雄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斑白,身体消瘦,穿着青袍,陪着张昭闲扯一会,笑呵呵的道:“张相公,这是国朝自太宗皇帝以来前所未有的大胜!斩首1.2万余。咱家必定如实上报宫中。以此军功张相公必然封侯!咱家在此先恭喜张相公。”
刚刚一名信使来禀报过大致的斩首数目。
张昭抹着嘴角的水渍,神情感慨又萧索,拱手道:“多谢张公公。”
大胜吗?
不是的,是惨胜啊!
新军卫22个连队三千余人投入到战场中,伤亡一千余人。其中,千户庞大郎战死,副千户许澴伟战死,副千户吴臣负伤。下面的百户、总旗更是死伤众多。
张雄多少有点理解张昭此时的心情,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啊!并不介意张昭略显冷淡的回应。关键是介意他也没辙!
傍晚时分,新军卫的追击落下帷幕。最新的消息传回来,小王子直接仓惶的撤离到六十里外的小盐池城。
大量的帐篷等物资被缴获,还有被俘虏的近5千百姓被救出。还有供应大军数日之食的牛羊。
缴获破丰。
出击的各支连队随后收回来。
篝火熊熊的燃烧着。韦州城内外充满欢笑声,哭泣声。这是战后必然的情形。品味胜利的甘甜,送别战友的难过。
刚刚主持完悼念阵亡将士仪式的张昭,拿了一只皮囊装的白酒,坐在营地外的小坡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喝着酒,任思绪在晚风中飘散。不远处是亲卫刘二狗。
稍后,王武过来,脸上带着惭愧的神色,眼睛红红的,他刚在好友许澴伟的遗体前痛哭,低声道歉道:“相公,我…我对不起兄弟们,对不起你的信任。”
今天要不是庞大郎力挽狂澜,他就会铸成大错,令新军卫的决战失败。而庞大郎战死,连给他个感激道谢的机会都没有。
张昭将酒囊丢给王武,倒没有责怪他,道:“小二,我们都是人。不是神仙。都有七情六欲。但是,你这个千户当的不合格。战场是不能意气用事的。以后给我当个亲卫吧。二狗,你今天表现的不错。”
不远处的刘二狗嘿嘿憨笑着,挠挠头。
王武点点头。心情沉重的拿起酒囊喝酒,又有些被处罚后的释然。他年方十九岁,既要练兵,又要带兵作战,还要识字,练习武艺,而今这重担终于卸下来。
张昭没说话,缅怀着庞大郎。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他下定最后的决心:出战,麾下的将士们舍生忘死的奋战,打出今日这样的大胜!打的小王子那个傻逼违背誓言逃跑,他高不高兴?
当然高兴!此刻,他心中充满着喜悦。为打败敌人而高兴。为麾下能汇聚众多杰出的人才而高兴。为日后可以在明朝施展手脚而高兴。
但是,麾下的士卒死伤,特别是忠心耿耿,一直沉稳可靠的庞大郎就此战死,死在鞑靼人的射雕者(狙击手)之下,他内心中又岂能不伤感,痛苦?
这是战后时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