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选择了离开道观,既没有惩戒胡元,也没有下诏强行带走胡元。
强扭的瓜,它不甜。
胡元自己不愿意回来,强行把胡元领回来,他心里满是怨怼,也干不出什么活。
当大宋幼儿园的老师,给赵谌岳云他们上课,那是副业。
胡元的主业,还是当一名医者,他心里已经对这份事业产生了怨怼,除非他自己能想明白。
医学,一直被称为方技。
历史翻译机:方技:皆生生之具,王官之一守也。太古有岐伯、俞拊,中世有扁鹊、秦和,盖论病以及国,原诊以知政。汉兴有仓公。今其技术晻昧,故论其书,以序方技为四种,谓之:医经、经方、房中、神仙。
赵桓看着方技的介绍,也是叹了一口气。
这段大概解释了方技到底是什么。
就是是指通过医药学、养生学、房中、修炼求仙等有关知识,及迷信巫术的内容,使人达到祛病延年、健康长寿、长生不死的目的,生生之具。
论病以及国,原诊以知政。
赵桓看了看牌额上的紫气东来,踏出了灵宫,起驾准备回宫去,他需要找一个取代胡元的人。
胡元拜别了赵桓,他看着赵桓的车驾,愣愣的发呆。
忽然,他往前走了一大步,伸着手,想去抓住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抓住。
官家为什么走了?
胡元很清楚的知道,官家为什么走了。
并不是他没有把“大有可为”说出门道来,事实上,他解释的相当的清楚。
但是官家还是走了。
他呆呆的回到了神霄凝神灵宫,看着影壁上也有四个金黄色的大字,同样是紫气东来。
这四个字是当年太上皇亲笔御书,赐给林灵素的。
现在神霄凝神灵宫发展的越来越好,持有度牒的道士也越多越多。
就这样结束了吗?
胡元的脚步有些虚浮,踉踉跄跄的向前走着,大宋的皇帝并不是个无情的人。
相反,能够不强制他进宫继续去御医院里,胡元还得感谢官家的仁善。
至此,胡元也彻底明白了官家的仁善,或许真的是刻在了骨子里。
胡元回到了自己的道舍,他今天起了个大早,有些迷糊。
仿若官家登基以来的所有的事,都变得虚妄起来,在眼前不停的晃荡。
沈从的箭伤,官家赐下了《护理札记》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被抓壮丁一样,被官家带着赶往了河东路,到了晋中。
深夜接到命令,他坐着颠簸的牛车跑到了太原城,救下了当时奄奄一息的王禀。
记得浑身裹着严严实实的王禀,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要水喝。
那个憨人。
胡元坐在蒲团上,笑了起来,当时两个人笑的十足的开心。
那两句嘿嘿,他到现在还记得。
他忽然想起来当时他问自己的问题,人的性命,只能交给上天结束吗?
当时他曾经立下了鸿愿,躬行仁术,普救众生。
然后将自己祖传的精盐的方子送了出去,让大宋的军卒制作盐水清理伤口。
在大同府没能救下种少保来,种少保当时的身体已经走到了极限,五脏衰竭,他也是回天乏术。
还救了一个朱凤英,到现在都没能打动官家进宫。
后来就是青霉菌,还有官家赐下的那本《大自然的奥秘》的书籍。
现在他看着桌子上,那瓶泛着淡绿色的青霉菌孢子浑浊液,愣愣的出神。
他知道这东西真的弄成功后,那就是立定成圣!
可是这东西太难折腾了,到现在他还从各种犄角旮旯收集了不知道多少菌种,产出的孢子量都没个定数。
他终于通过眉州史家弄了两个透镜,制作了一个透光镜,就是为了想办法进一步观察这青霉菌。
那是一个他从没有见过的世界,而现在自己要与那个世界失之交臂吗?
胡元愣愣的问道自己,不过他很快的摇了摇头,道观的日子,过得很舒服啊。
大宋已经足够好了,不需要自己,大宋也会走出一道康庄大道来!
谁都可以奉献,但为什么一定要是自己呢?
他大笑着说道:“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这样怡然自得的生活,岂不快哉?
“睡觉咯。”胡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准备睡个懒觉,官家一大早来,弄得这觉都没睡好。
他用棉被蒙住了自己的脑袋,躲在被窝里。
院外的犬声不断,应该是道观开观了,人流不断,自然鸡犬不宁,人声逐渐开始鼎沸起来。
胡元愣愣的从被窝里探出了半个脑袋,猛然撩开了被子,抓上桌上的的玻璃瓶,里面都是青霉菌孢子悬浊液。
他飞快的跑动着,跑向了主持的道舍,那里有他的父亲。
“父亲,我决定回御医院去。”胡元气喘吁吁的说道。
主持睁开了眼睛,仙风道骨的他依旧掩饰不住苍老,两鬓斑白的他,看着胡元的模样说道:“元儿啊,这道观的日子,很舒服,是担心婚配的事吗?咱们道观又不是寺庙,不禁这个啊。”
“不是,不是。”胡元连连摇头否认的说道。
“元儿啊,那为何你要回御医院啊,是担心你度牒的事吗?这个快办下来了。你莫要心急。”胡元的父亲好奇的看着胡元。
这孩子都已经回来了,而且干的也不错。
怎么又要走呢?
胡元又摇了摇头,说道:“父亲,孩儿还是想回御医院,就这么走了,有头没尾,总是不太好。”
胡元的父亲看着胡元说道:“元儿啊,父亲老了。不中用了。没两年就羽化了。你,留下来陪父亲两年如何?”
“再说,御医院那什么地方?是龙潭虎穴!稍有不慎,全家俱末!前段时间李太宰杀的宫人还少吗?你为什么非要去趟这趟浑水呢?”
胡元点了点头,又猛的摇了摇头,说道:“父亲,孩儿说不来想要什么,但是孩儿还是想去,恕孩儿不孝!”
胡元猛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就准备离开灵宫。
主持的脸上挂着看透世事的笑容说道:“你想当医圣?你可知华佗是怎么死的?伴君如伴虎啊,说不定哪天你就没了。”
“权当是吧。”胡元一只脚跨在了门槛上,说道:“其实孩儿也糊涂着呢,不知道要做什么。”
主持也没挪地方,看着胡元坚决而又迷茫的样子,说道:“你在观里这几个月,强颜欢笑也累了,去吧去吧。”
“做出成绩来,记得跟某说一声就是。要是某死了,你就烧给某,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胡元的父亲挥了挥手,放走了胡元。
别看胡元在观里,看着是一副安于现状的模样,但是整日里,还是攥着那简陋的透光镜,研究那玻璃瓶子里的绿色悬浊液。
胡元在观里待的不开心,他这个做父亲的哪里能不知道呢?
“诶,那孩儿走了。”胡元关上了门,噔噔噔的跑了。
胡元是哭着跑的。
他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他知道这次回宫之后,忙碌起来,只有很少的机会回观里看望父亲。
生离又是死别。
况且明年官家还要去燕京,他可能也要去了。
胡元小心的放好了自己的玻璃瓶,赶了辆马车,晃晃荡荡的向着汴京而去,走的时候还不停回头看着道观。
赵桓在看大宋提刑司的司送来的札子,他的名字叫宋世卿。
他的孙子是鼎鼎大名的宋慈,法医学之父。
赵桓看着这状师和证人之间的对话笑岔了气,有很多案子的呈堂证供,都是这个样子。
状师大概就如同后世律师一样的角色,不过其行径更多的像是掮客,充当中间人,对法律条文的研究,不那么深入。
不够专业。
状师:你之前的婚姻是怎么结束的?证人:一方死亡。状师:哪一方死亡?证人:你猜猜看…
状师:你能形容一下你看到那个犯人的样子吗?证人:六尺有余,身高马大,然后有虬髯。证人:对方是男是女。证人:我觉得是男的…
状师:你生辰是几月几号?证人:七月十八。状师:哪一年?证人:每一年…
状师:提刑,当一个人在睡梦中死去,他次日才会知晓对不对?宋世卿:…换个状师吧…
这样的札子很厚重,都是宋世卿审案子的呈堂公证,赵桓笑着看了几份之后,叹了一口气。
宋世卿是个梅州推官素有贤名,李纲调他进京做了提刑司的提刑官。
本来赵桓打算让宋世卿代替胡元,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可惜的是宋世卿研究的是解剖学,而胡元研究的是医学。
这两个学问有交集,但是专业依旧不对口。
而御医院里的那些人,又不太趁手。
这让赵桓有些为难,这和打仗临阵换将一样,很难找到非常合适的人。
正在赵桓寻找替代胡元的合适人选的时候。
胡元的马车刚刚走入宣佑门,重新回到了汴京。
“官家,胡元进了京,一架装满了的马车,看来是准备搬回京师了。”赵英说道。
皇城司把汴京打造的跟个铁桶一样,尤其是收到了王彦的情报之后,程褚更是带着皇城司的察子日夜不辍的准备着。
但凡是有扎眼的人物,都会被皇城司给盯上。
赵桓拍着手里的札子,说道:“胡元回来了?好,好!没让朕失望啊!”
能从舒适的环境跳出来,继续追求虚无缥缈的医道,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
赵桓并没有怪罪胡元的动摇,那是人之常情。
胡元踩着午饭点,走进了宫里,俯首说道:“拜见官家。”
“回来就好。图纸给你。”赵桓笑着将手中的图纸递给了胡元。
总觉得自己就跟钓鱼一样,钩直饵咸,离水三尺,还把胡元这条鱼给钓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