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垣连番错愕之下,跌坐在地,手里捏着两卷竹简左右为难。不管檀邀雨今日说的话有几分真假,辛家都已经被推到了刀尖上。
若拒绝了檀邀雨,两个小儿子贪墨的事情必定会被严查,到时整个辛家不保。若是答应了檀邀雨,辛家便会成为鲜卑贵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若真能让长子担任武职,那便是北魏开国来的第一汉将。他辛家在汉臣中必是异军突起!后党这個称谓虽不好听,可若是有实打实的好处,谁又会在意这些?
况且按檀邀雨所说,辛家表面上是后党,底子里却是如假包换的天子亲信。无论如何都是死的话,哪怕是辛垣这种人,也愿意拼一拼!
想着日后他能与崔浩真正地平起平坐,辛垣竟觉得“后党”这个词也没那么刺耳了。
从辛府出来,檀邀雨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空气中带着的寒意浸透五脏六腑,人也顿时精神了一些。
嬴风看出她的疲惫,心疼地安慰道:“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这套说辞本就无懈可击,辛垣肯定会相信你是替拓跋焘来拉拢他。辛家这把刀无论如何都会为你劈出一条路的。”
檀邀雨点头,“这次真多亏了你的人,若不是嬴家找出这么多阴私,还真不好拿捏了这些贵族。接下来就看辛家什么时候妥协,还有他们在拓跋焘哪里有多少脸面了。”
嬴风见四周没人,便将邀雨揽入怀里,温言安抚道:“那竹简上的东西你也瞧见了。北魏建朝后,鲜卑贵族究竟做了多少恶事?这些都不需要我们多仔细地打听,就能找出如此之多。虽说南朝那边的贪官污吏也不少,却也还不至于像他们一样视人命如草芥……光是祝寿就取百童之血沐浴这种事儿……”
其实不怪辛垣方才大惊失色,就连檀邀雨第一次读到那竹简上的内容时,也气得差点血脉逆流。
“这些事建宁王会为了宗室颜面拼命遮掩,叔允却不敢。竹简上的内容你寻人一点点透露给他吧。小心些,别让他察觉是我们在放消息。”
嬴风痞笑一声,“娘子瞧好儿吧!”
檀邀雨被他突如其来地一声“娘子”叫红了脸,无奈此人脚下溜走的功夫实在上乘,只能等下次得了机会再报复了。
此后几日,叔允只觉得乌云罩顶,诸事不顺。
他奉命调查太子死因,本想沿着小昭寺这条线索查出个幕后主使就好,谁想到一棍子捅了老鼠窝,贵族们的罪状竟越查越多。
在叔允连续找到三家贵族的罪证后,他开始止不住冒冷汗了!他不敢瞒报,也不敢公开,只得躲着建宁王,露夜入宫请示拓跋焘,是否真的还要再查下去。
拓跋焘看到那些铁证如山的罪状后,气得直接下令,将三家贵族的家全都抄了!然而这才只是太子案的一角。即便拓跋焘现在已经确信太子是冤枉的,可面对这案子他却犹豫了,不知到底该不该查下去……
贵族行事如此荒诞,竟没有一家经得住推敲。若是再查,找到真凶之前,恐怕所有鲜卑贵族都要被定罪了。届时还何谈朝堂安稳?
拓跋焘只觉得心烦意乱,朝会上下旨狠狠处置了三家贵族后,下朝直接就去了云台观。
见了檀邀雨的瞬间,拓跋焘的心才觉得安稳了几分。像是飘无所依的人终于看见了浮岛,明知不是终点,却依旧觉得寻到了一丝希望。
邀雨并没有急于开口询问案情。这几日平城内鬼哭狼嚎,光是押出去斩首的人都近百人,可见拓跋焘盛怒。
拓跋焘见她不开口,猜测她是在刻意避嫌。她总是将尺度把握得很好。只要他不开口,邀雨便不会多言,但每当他开口,邀雨也会愿意助他。
因为邀雨是他此时唯一希望能与他并肩的女子。
“朕怕是无法还太子个公道了。也无法将诬陷你的人找出来……”拓跋焘的声音里透着无力。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决定,让叔允停止查案了。
檀邀雨并不意外,边为拓跋焘斟茶边道,“至少在陛下心里,太子已经昭雪。本宫相信对景穆太子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儿。”
邀雨的一句话,顿时让拓跋焘红了眼眶,“是朕对不起你们。朕为了让这朝堂稳定,不得不委屈了你们。”
邀雨将茶递给拓跋焘,轻声道:“陛下若真想朝堂稳固,就该继续查下去。只是……查而不表。将查到的东西打还给各家,一是给他们敲个警钟,让他们知道您并不是不知情。二是给他们个机会,若是有能补救的,让他们自行补救。总好过陛下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拓跋焘接茶的手顿了顿,查而不表?的确,不追究不代表不知道。若是这次放过了他们,只怕他们会更加有恃无恐。
檀邀雨喝了一口自己手里的茶,“让他们知道,追不追究,什么时候追究,如何追究,都是陛下说了算。如此才能让他们有所忌惮。否则他们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插手立储,那又何来朝堂安稳可言?”
拓跋焘点头,“你说的对。朕这便让叔允秘密彻查下去。”
“还请陛下多给他些人手吧,”檀邀雨道:“陛下身边的人很多,信得过又靠得住的却不多,莫让有些人被逼的急了,兵行险着。”
拓跋焘想到禁军连檀邀雨的云台观都敢围,便理解檀邀雨的顾虑,再次点头认同。
“还有一事,”檀邀雨继而道:“本宫向借此机会,抬举辛家的长子入禁卫军。不过他资历尚浅,还需再提拔一位陛下信得过的人掌管禁卫军。”
拓跋焘呛了口茶,忙擦了下嘴角道:“怎么你同朕讨官,都不打算耍个心思,拐弯抹角一下吗?”
檀邀雨瞟了拓跋焘一眼,似乎在说有那个必要吗?
“本宫为何抬举个汉臣您不知道?还是为何选在此时您不理解?”
拓跋焘被檀邀雨问得一噎,他已经习惯别人问他要好处的时候都是旁敲侧击了。可此时细细想来,似乎檀邀雨抬举此人,完全是为了给他集权做铺垫。
“为何是辛家?你同他们有往来?”
“从未见过,”檀邀雨大言不惭道:“只是本宫同各府的夫人们打听过,汉臣中任过武职,又与鲜卑贵女结过亲的只有他一家。”
拓跋焘略微想了下,“也罢,总归是个副职。倒是禁军总指挥使这个位置,实该寻个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