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之前对忠勇伯的封赏看似慷慨大方,但是那一系列耀眼的头衔却都是虚职。截止御花园茶话会之前,曹总兵的本官依然是分守漳潮等处副总兵。
出现这种局面倒不是皇帝打压,而是皇帝需要详细沟通,全盘考虑后,才能定下曹总兵下一步的具体工作。
今天的茶话会就是皇帝专门用来解决这件事的,然而从皇帝说出那句话的一刻,双方的利益就开始不同了。
对于崇祯来说,将曹总兵从南方调到辽东战区主持抗虏工作,是最符合皇帝利益的操作。
自老奴起事以来,大明从未有过忠勇伯这种良将。现在的忠勇伯之于皇帝,就像当初的戚继光之于嘉靖一样。崇祯不用此人灭虏的话,那又该用谁呢?食人魔?
这就是崇祯之前在朝堂上死保曹总兵的根本原因。
讲真,只要眼下曹总兵不举起反旗,别说他用铁牛耕地了,哪怕他在江南屠杀缙绅,哪怕他往夷州大肆收罗流民,哪怕他跑去后宫摸了张寡妇的大腿,崇祯也会硬生生地忍下来——只要爱卿你先帮朕灭了鞑子,头上有点绿朕也忍了!
当然,至于灭完鞑子之后......张居正的下场了解一下?差点就被某人开棺鞭尸了。
崇祯眼下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任何的内部矛盾,都比不上随时可以将他从龙座上拉下来,砍了他脑袋的鞑子严重。
所以他必须要忽悠曹总兵去辽东灭虏。
不过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戚继光在出道之前就是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人家是公务员世家,妥妥体制内人员。
正因为如此,所以嘉靖皇帝可以随便安排戚继光。抗倭时派此人去沿海,打鞑靼时派此人去三屯营当蓟镇总兵官,等到张居正一死戚继光后台倒了,那么皇帝又轻松将此人踢去了广州。
在这个过程中,戚继光作为体制内的一块砖,是没有自我抵抗能力的,只有服从命令的份。
然而曹总兵可不一样。
曹总兵是招安来的海寇,手下有弟兄,屁股后边挂着夷州,有人有钱有粮,财政自给,说白了就是一个军阀,而且是比关宁军更加明显的军阀。
虽说这个军阀表现出了令人满意地融入体制的态度,但是皇帝不可能像对待戚继光一样对曹总兵呼来喝去——什么叫军阀?军阀就是谈不拢随时可以扯起反旗的那种人。
所以皇帝今天只能以商量的口吻和曹总兵讨论这件事。
结果皇帝还是被无情拒绝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穿越众和皇帝的利益可就不一样了。
对于穿越众来说,眼下在北方需要做的,是开办分基地,吸纳流民,组建商销售/带路党络,囤积物资,训练部队等等等等一系列前期的准备工作。
至于说平灭鞑虏,对不起,现在还不是时候。
眼下最符合利益的格局,自然是后金集团和关宁集团在辽东的荒郊野外互相牵制。而穿越众这边,则只需要保证鞑子不像历史上那样冲进大明腹地劫掠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华北民众得以保存,社会秩序得以勉强维持,每年产生的流民潮就不会出现太高的峰值,穿越众的流民运输系统也就能跟得上发展。
以上这种局面才是穿越众最想要的。
如此再坚持个几年后,真到了崇祯皇帝心心念念的忠勇伯亲率大军席卷鞑虏的那一天......对不起,到时候某人在将鞑虏扫平后,很可能顺势将关宁军一并扫平,然后南下攻破京师......这个,皇上,实在不好意思,辜负了您的期望,其实,臣是一个演员......
所以说,从茶话会这一刻起,皇帝和曹总兵的利益就不一致了。
而听到曹总兵将回南方的理由归于什么子弹不足后,崇祯有点傻眼。
要知道在今天开会之前崇祯可是做了不少准备的。但是曹总兵这个回答,却不在皇帝事先计划的奏对套路之内。所以皇帝只能有点诧异地问起两位阁臣来:“竟有此事?”
两位阁臣这时也有点懵逼。当然,周延儒是真懵逼,而事先和曹总兵有过勾兑的温演员则是假懵逼。
“呵呵,皇上莫急,容臣慢慢道来。”
曹总兵开始详细给皇帝讲起这次战役来。
由于之前皇帝在奏章中得到的信息很笼统,只有“骁勇善战”“器械犀利”这些词,并没人告诉皇帝战役细节以及某款步枪的超级威力,所以当曹总兵科普完后,崇祯才恍然大悟:“如此说来,这‘二八步铳’当居首功?”
“然也!”曹总兵笑眯眯地说道:“皇上,此铳能三百步外贯穿鞑子重甲。臣这次对敌,连一门虎蹲炮都没有,缘何能大胜而归?全靠这把铳啊!”
“朕要验铳!”崇祯这时一脸的激动——如果情况真是这样,那他完全可以“进口”一批火铳装备给自己放心的部队,何必低三下四忽悠姓曹的去平虏呢?
“臣遵旨!”曹总兵这时赶忙领旨,然后他当场要来笔墨,手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太监跑去忠勇伯府带人来。与此同时,崇祯又命人去御马监,通知拿一些给京营装备的火器来。
明末的崇祯皇帝,再不是之前那些养在深宫里的金丝雀了。即便是,在经历过这次的己巳之变后,再不懂行的皇帝也明白了武备的重要性。
要知道崇祯当初可是坐在城头上,现场经历了一轮轮红衣大炮的发射和城下的战斗,所以他对明军的火器绝不陌生。另外,像“一炮糜烂数十里”这种鬼话,现在也已经忽悠不到皇帝了。这位很清楚明军制式火器的威力。
没过多久,人来了。
忠勇伯府来的是一个明人装束的王府护卫和一杆枪。而御马监那边,则是来了好几个太监和兵士,还有一些武器和铠甲。
眼下这种场面忠勇伯已经很熟悉了,所以当他站起身指手画脚一番后,靶场就建好了。
从亭前开始,隔着鱼池,每前进50米左右,都会有一张桌子,上面固定着明军制式的扎甲和山文甲。
然后射击演示开始了。
结局是不言而喻的。
站在上风头的几个御马监兵士,他们手中的鸟铳,三眼铳等武器,不但装填慢,而且从中射出的子弹,最多只能“摸”到100米处的铁甲。无法穿透目标不说,命中率也低得可怕——这种粗糙的滑膛枪只有打排枪才能谈得上命中率。
接下来是忠勇伯亲卫的表演。
只见此人不慌不忙,开始以1分钟4枪的稳定射速打击300米处的靶子。随着一下下扣人心弦的枪声响起,连续二十枪后,直到枪雾阻挡了视线士兵才停手。
两个太监抱着靶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跪在崇祯面前,举起了甲胄:“皇爷,小的数过了,中靶十八弹!”
看到这幅上好的甲胄上那密密麻麻的,透射着背后光线的孔洞,年轻的皇帝站起身,伸出微微有点颤抖的手指,在孔洞边缘的毛刺上不停摩挲。
良久,崇祯才叹了一口气:“不想世间竟有如此神器,看来是祖宗保佑,天不绝我大明啊!”
张冬东闻言暗自撇嘴:这功劳又到祖宗头上了?祖宗真能保佑您老吗?
看到皇帝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到火枪上,曹总兵除了吐槽外,也是略略松了口气:没有合理解释的话,他很难让崇祯释怀自己回夷州之事,这会影响君臣之间的蜜月关系。
接下来,曹总兵毫不藏私,他不但亲自给在场各位分拆讲解了步枪结构,然后当着皇帝的面,拆开了纸壳弹,取出了里面的关键物事:火帽。
按照曹总兵的说法,这块叫做火帽的不起眼的小铜片,才是他之所以要回夷州的原因所在。
因为火帽这种秘法制作的东西,夷州是不能自产的,只能从海东阿拉斯加国的海商手中购买。
火帽不但昂贵,而且产量稀少。因为阿拉斯加国距离遥远,所以火帽传到大明的就更少了。就这次来北方勤王,之所以能换到4000颗头颅,曹总兵其实已经将自己几年来的火帽存货都用掉了。
所以曹总兵这趟是必须要回去的——他要亲率船队去印度洋的贸易都市购买火帽。
听到完曹总兵的说法后,皇帝不置可否。而一旁的周首辅却连续问出了几个问题:离了火帽这枪就没用了?大明能不能仿造?还有,这火帽和枪到底多少钱?
曹总兵这边先是报出了价格:火帽在印度洋的购价是二两银子/个,运到夷州是三两银子,运到京城,那至少也要算四两银子/个。
在这里忠勇伯友情提示:想训练一个合格的枪手,没有一千发子药是训练不出来的。
至于枪,由于夷州的工匠可以自产,所以便宜点:200两银子一把。
最后关于仿造一事,曹总兵大方的答应:可以留下10杆枪和100发火帽给皇上拿去仿造。如果大内的能工巧匠能仿造出来,那更好,他以后就不用去印度洋冒风险了。
崇祯听到这里,缓缓点了下头。
一旁周首辅看到皇帝点头后,则拉下脸怒道:“大明的鸟铳一杆也不过10两银子,子药更是便宜,他从未闻有这样贵的火铳和子药,是不是你这厮故意抬价黑了心?”
曹总兵闻言摇头苦笑道:“大明的鸟铳是便宜,可大明的官兵也被鞑子像狗一样撵着跑。他老曹的鸟铳是贵,可用的是阿拉斯加枪管,所以能打死4000鞑子。”
曹总兵最后问道:“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周大人,你该不会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
周延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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