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曹总兵一行人钻出山口,骑马进入三屯营后不久。
近卫营的杨二,不,杨威利副连长,此刻正站在南城墙的望楼上,举着手中的八倍蔡司望远镜,左右观察着山路。
不知不觉间,当年的小贼二十岁了。在古代,很都人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成家立业身为人父。而此刻,穿着一身棉大衣,仪容挺拔的杨威利,同样卸掉了所有跳脱和青涩,成为了一个威严刚毅的军人。
在不久前,正午时分发生的最后一场战斗中,杨威利身为城头守军一员,也是弹无虚发,打死打伤了不少跑路中的鞑子。
战斗结束后,守军终于迎来了从永平方向过来的大部队,顺便还有刚才从城下跑掉的贝勒爷一行。
这时候,城头守军有一部分士兵下去休整了,连长在去汇报之前,将指挥权转交到了杨威利这里。
就在杨威利接过指挥权后不久,他从望远镜镜片里,看到了从西边山角转出来的大队骑兵。
再仔细一看,这些骑兵都是明军装束,高举的旗号上,官衔那一面由于字小看不清,但是另一面上,斗大一个“左”字明晃晃亮了出来。
发现有大股兵马接近,作为城头值班连长的杨威利,一边命人用步话机联络总兵府内的穿越众,一边密切注视着新来军马。
从西边的山脚拐过来后,沿着山道再直走四百多米,就到了三屯营城前的死亡之路。
此刻的死亡之路上,密密麻麻皆是鞑子留下的人尸马尸,总数至少有一千五六百人。短短不到一里长的路面,已经全部被尸体覆盖,黑褐色的鲜血流出来铺满了道路两旁,甚至形成了一片片的血泊。
正在尸体堆中忙碌的,是一百来号从天津带来的,穿着普通明人服色的劳工。
这些人的任务,第一步自然是割人头了,顺便给还没死透的鞑子来一刀。
大队明军是保持着一个警戒姿态来到近前的。毕竟之前刚刚被鞑子杀得大败而退,好不容易休整完毕,鼓起勇气再一次深入山道,有点战战兢兢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到了地头后,所有骑兵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好几堆放在路旁的鞑子人头。
那泛着青光的头皮,死鱼般的眼神,以及熟悉的面貌——就在不久前,正是这些人头,满脸凶恶得将弟兄们杀退,毫不留情。
现在,这些人头就摆在那里,仿佛一堆堆金银,只等人去拿了。
“中军,这劳什子漳潮总兵是何方货色?竟然如此大胆,敢违抗经略之令,私下出兵偷城不说,还偷了弟兄们的战功!”
说话的是一员头顶红缨的明军把总。
明代的大将总兵等等高级武官,出征时肩膀上是没有军衔令章的。包括身上穿的,也就是精致一点的山文甲或者锁子甲,毕竟不是黄金圣衣,所以辨识度其实并不高。
真正在战场上标识武将级别的,则是头盔上的红缨珠串。通常来说,缨饰越长,级别越高。
这位骑兵把总在看到地上堆着的人头后,双眼早已通红,说不得手搭凉棚往城楼上望了一眼后,张嘴就给曹大总兵安上了几项杀头大罪。
“哼!”
把总身旁,头戴凤翅盔,珠串上绑了两个结的中级武将,正是身后那面军旗的主人,辽东车右营都司左良玉。
左良玉,明末军阀。此人在未来的岁月里,会领兵讨伐农民军,所过之处烧杀劫掠,军纪败坏,狡猾无信,专坑队友。崇祯上吊后,此君盘踞武汉拥兵自重,在各路势力中左右逢源,死后由其子率兵降清。
当然,现在的左良玉,不过是关宁集团下属的一员中阶武将,还轮不到他升官统兵黑化。所以总得来说,此刻的左良玉,还算得上是一员有上进心的猛将。
事情坏就坏在这里了。
既然有上进心,那么看到一堆堆的经验值摆在那里,而看守人头的只有百十来号民伕,那么一惯骄横无比的关宁铁骑怎能不动心?
要知道左都司现在最缺的,可就是人头了!
两年前,位于辽东前线的宁远卫发生兵变。
宁远十三营的士卒欲讨回欠发的四个月薪饷,于是巡抚毕自肃,包括老将朱梅都被士兵捉住后讨薪。
然而毕自肃没钱。
事实是,哪怕毕自肃的亲兄弟毕自严是主管财政的户部尚书,哪怕毕自肃事前曾经九次向朝廷申报欠饷,可是朝廷的兜比脸都干净,所以工资依旧欠着。
于是毕自肃最终在被闹饷士兵羞辱后,自杀而死。
而时任辽东车右营都司的左良玉,包括老将朱梅,统统因为此事丢了官。
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还是鞑子挽救了左良玉的职业生涯:要不是这次的后金入寇事件,他是不会官复原职的。
正因为这样,刚刚复职,在参将曹文昭麾下担任骑兵前锋的左良玉,正是最渴望战功的时候。所以听到身边心腹小校满嘴胡说后,左良玉并没有反驳,只是冷哼了一声。
是啊,这劳什子漳潮副总兵算个什么玩意?现如今关宁集团主力都集兵在此,其中自武经略以下,各省总兵副将不晓得有多少,区区一个外路来的杂牌副总兵,在马回回点将时,说不得连个座位都没有的东西,算什么玩意?
最关键的是,如此多的鞑子死在眼前,却又不见一具明军尸首?要说这些人就是城里的明军杀的,自左良玉以下的所有明军打死都不相信。在他们看来,鞑子在半路内讧,不知为何自相残杀了一波,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左良玉开口了:“全赖弟兄们卖力,一路下来用命苦追,才致使鞑子走投无路,内讧而殁。”
定完调子后,左良玉抬了抬下巴:“去些人,把人头都收了,再抓几个民伕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喏!”
随着左良玉令下,早已按捺不住的骑兵顿时呼喝打马往前冲去。
原本就已经停下干活,开始戒备的民伕,这时见到凶神恶煞的官军冲来,当即扔下手中的砍刀,大叫着往南城门方向跑去。
守在望楼上的杨威利望见这一幕后,二话不说抄起一旁的手咪开始沉声说道:“注意,现已判明来骑是敌。全体都有,枪上膛,瞄准,预备,放!”
随着喇叭发出的命令,城墙上早就开始注意到来人的一百名战士,当即熟练地打出了一轮排枪。
白雾冒起,原本已经冲到民伕背后的几骑骑兵瞬间被打翻在地,只留下了原地蹦跳的马儿。
然而城头上更多的火力,则是集中到了人头堆那里。
方才抓民伕的几骑冲出去后,大批骑兵则是翻身下马,冲着地上的人头堆而去。有不少人还抽出腰间的马刀,准备继承民伕们未完成的事业,砍一波地上的鞑子头颅。
然后冲到人头跟前的明军就被一轮排枪打翻了二三十个。
这一轮排枪有效遏制了明军的疯狂行动。所有方才下马的,运气好没有中枪的,这时全部在哭爹喊娘地往回跑,刚才那种凶神恶煞的作态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紧急拉马往后退了几步的左良玉,这一刻同样惊骇不已。
要知道他现在的位置,距离城头大约有两百多步,折合后世的公尺已经足有300米之多,对手的火铳怎能打如此之远?
下一刻,左良玉怔住了:城头上有如此犀利的火铳,那地上这些鞑子,岂不就是这伙人杀的?
当气喘吁吁的穿越众上城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排枪驱敌。
然后钱铁山看到跑过来汇报情况的杨威利后,当即正色问道:“你是值班连战,那么现在回答我,为何开枪?”
杨威利敬一个军礼后,大声回道:“报告,由于来骑攻击民伕,兼抢夺城下人头,所以我判断对手是敌非友,于是我下令开枪。”
“你没有看到城下那些人举着大明官军的旗号吗?”
“我是近卫营副连长,不归大明皇帝管。”
钱铁山听到杨威利这样说,原本绷紧的脸色,缓缓开始舒展。下一刻,他猛地举起胳膊,用力在年轻人胸膛上砸了一拳:“不错,没白把你们练出来。”
同来的几个穿越众,这时也纷纷笑着拍拍年轻人的肩膀:“政治合格,素质过硬,小伙子有前途!”
钱铁山这时嘿嘿笑着开始介绍:“就这花脸小子,当初我是打算召进特战队的,后来被卫远拦住了。唉,陆军埋没人才啊。”
紧张气氛一去,一行人说笑着来到了城墙后边,开始观望左都司的反应。
惊魂未定的左良玉,在挨了刚才那一轮排枪后,已经将兵马往后又退了两百步,并且派出了使者,正摇动着旗号往城下靠近。
“我说杨威利啊,海军经常说的那句话,真理什么的,你知道不?”
钱铁山往城下看了几眼后,依身靠在墙头,顺手点起一支烟,然后考校起年轻人来。
杨威利想想不确定地说道:“真理只在舰炮射程之内?”
“没错,还是你们年轻人记性好。”
钱铁山闻言,指着城下骚动不安的明军说道:“你记住,不管面对任何势力,如果不让对方知道你有毁灭他的能力,那么对手是永远不可能和你平等说话的。”
钱铁山说到这里,伸手取下背后的突击步枪,一枪就把靠近的使者打下了马:“你刚才的命令还是有缺陷,一轮排枪哪里够?应该下令急速射才对。”
在和一旁的张冬东,张中琪他们互相点点头后,钱铁山伸了个响指,对一旁扭过头来看他的机枪手大声下令道:“打半个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