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来人自报家门后,坐在上首的张冬东还真有点惊讶。他先是拖长音“哦”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黑矮子居然是刘香本尊。
在之前有关于刘香的报告中,对此人的评价是偏向于“海盗属性”多一点的。也就是说,刘香为人处事,更加倾向于狡诈,暴力,无信等等这些注重短期利益的行为。
刘香这种和郑芝龙在思考问题时的出发点是完全不同的。历史上郑芝龙为了达成战略目的,不惜多次以身犯险,包括在荷兰人和明廷那里都是。
而刘香却从未有过这种思路。通常刘掌柜亲自上岸和“好朋友”接洽的时候,那基本代表着要搞事情了:刘掌柜历史上不但借口招安绑架明国官员,还利用拜访荷兰人的机会,在夜晚率兵偷袭大员商馆要不是红毛哨兵警觉,差点就被刘掌柜得手了。
所以结合历史综合评价后,穿越众对于刘香是有明确认知的:这种人通常谁也不信,是标准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
前段时间双方第一次接触也说明了这个问题:使者一听说穿越众要刘香亲自来面谈后,就再没消息了。
然而世事无常,今天刘掌柜突然间亲自登门,还真打了负责接待的穿越众一个措手不及。
“看来绝望对人的改变还真是强烈啊,连刘掌柜都开始置之死地而后生了!”一身官袍,坐在上首的张冬东这时已经搞清楚了状况,于是他“嚯嚯”一笑,然后饶有兴趣地张口问道:“刘掌柜,你今天这是想通了?”
“不敢。大人步步紧逼,刘香已然没了去处,如今只好上门请教,替弟兄们讨一条活路了。”
听完刘香这一口带着浓重粤音的官话后,张冬东不禁莞尔一笑:看来这货还是一肚子怨气啊。
就在他张口准备说点什么的同时,坐在身旁的情报局副局长马跃却侧过来耳语了几句。
听完耳语后,张冬东略略点头,然后他随即起身对刘香说道:“刘掌柜,你放心,无论今天能谈出什么结果,你都可以安全回去,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张冬东说完后,微微颔首,然后出门走人了。
由于刚才不知道刘香要来,所以穿越众就没把余仙客这个使者当一回事,张冬东他们本来还是打算一句话赶人的:叫刘香亲自来。
结果刘香这下真来了,那么张冬东作为名义上的最高决策人,就不适合你来我往的谈判拉锯了——双方级别不对等。所以及时反应过来的马跃赶紧将张冬东支了出去。
这之后大家又移步到面积比较大的一间会议室。马跃借这个机会还命人将沙正明和王博请了过来,折腾一番后,等人都到齐了,双方这才坐在一张长条桌的两旁,比较正规地开始了自我介绍。
和刘香一起来的,是他的军师余仙客和副军师胡十四。而当刘掌柜听到对面这三位的衔头后,原本忐忑的心情倒也安定不少:既然大名鼎鼎的“僧将”沙正明本人都坐在这里了,那至少对方还是愿意谈的,而不是诓他来一刀了事。
说起刘掌柜这几天的心理变化,那也是一肚子苦水。
其实在快速舰队当日游历铜锣湾的时候,刘掌柜就知道大敌来了——笑话,南丫岛和港岛目视可及,盘踞在周边的几千海盗怎能看不到那一串挂着白帆的老熟人?
得到信报后,如临大敌的刘掌柜当即派出了多艘哨船和伪装渔船远远吊在了老对手身后。然后没过多久,预示着恶兆的隆隆炮声便开始在珠江口的天空飘荡来去
在破坏珠江口安定团结大好局面的快速舰队扬长而去的同时,刘掌柜也已经在大帐开始盘问浑身湿透,头上还顶着海草的跳水健将团头鱼同志了。
被伪装渔船接回来的团头鱼,只用了几句话就将大帐中所有人的侥幸心理给击破了:来得确实是“短毛炮船”。尊敬是和力量成正比的,到了这时候,海盗们已经很少有人用“髡贼”这个字眼来形容某支军队了。
在心事重重中渡过一夜后,从第二天开始,刘香就收到了源源不断从广州城传来的消息。
现在的广州还没有经历过福建那种先剿匪,再拉网绞杀,最后造出舆论人人喊打的海盗灭绝三连击,所以城里通匪的关系户很多,刘掌柜能及时收到第一手消息。
然后当消息不断汇总后,刘香知道,该来的终归是来了:这帮短毛既然要在广州城大做生意,那么必定就要先剿匪,打通商路福建的那一套又要上演了。
然而这一次刘香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退了。刘掌柜现在很迷茫,真要带着手下去遍地野人的南洋?还是掉头和短毛死战一场?
无论哪种选择都属于两害相权取自杀。刘香确信,在他说出口的第一时间就会有大批手下离他而去,大帮分崩离析就在眼前那些小掌柜们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就是买断工龄,自谋生路。
事实上已经有人在打算着跑路了,这一点刘香很清楚。福建沿海的无数次交锋已经打断了海盗们的脊梁,堂堂几千人的大帮,居然没有一个人能想出打败那些怪船的点子。
就在这个时候,刘掌柜最后的希望:澳门使者到了。
当快速舰队出现在珠江口的第一时间,除了刘香之外,盘踞在澳门的弗朗机人同样如临大敌:和厦门将军府之间恶劣的政商关系使得葡萄牙人对这支舰队极其敏感。
这之后在刘香收集广州方面情报的同时,其实葡萄牙人也同样在不停收集情报。然后这一对难兄难弟也得到了同样的结论:某势力要大举进驻广州,再也不走了。
于是这短短几天里,不但穿越众在广州大肆勾兑当地土著,位于珠江口的澳门和南丫岛两地,同样是联系紧密,使者频频往还。
就在快速舰队从广州城出发接引支援舰队的前一天,澳门方面的使者给刘香带来了两条重要的消息。
第一条是坏消息:马尼拉方面已经明确表态,不允许刘香率领人马南下避难。
西班牙人这样表态是毫无疑问的:本位面的西班牙人由于奴隶贸易的关系,现在和某势力打得火热,所以肯定不会允许刘香南下避难。
再有,西班牙人此刻的主要兵力都投入在了净化异教徒这项神圣的活动中,所以大饼脸们实在不知道收留一支随时有可能造反的海盗队伍有什么用?
总之,无论有什么好处,收留刘香的作用都大不过得罪穿越众的带来的坏处。所以西班牙人明确拒绝了刘香的构思。
葡萄牙使者带来的第二条消息就是:由东亚最好的澳门卜加劳铸炮厂出品的三十门各种口径的上等青铜火炮已经准备好了,刘香只要派人去将它们拉回来就可以装备使用最重要的是,这些火炮完全是免费的。
与此同时,澳门使者也带来了澳门议会最新的态度:刘澳两家的战船由于速度和火力不匹配,所以在未来有可能发生的战斗中,双方将不会一同作战。
在这之后,使者还偷偷告诉了刘香双方不能进一步合作的真正原因:葡萄牙人忌惮明国从陆地上发动的攻势要知道明国有无穷无尽的人力,澳门那些炮台能挡住荷兰佬和英国佬,可挡不住明国人。所以葡萄牙人只能暗中支援刘香一大笔免费军火,以便刘掌柜有底气和穿越众火拼。
刘香在哈哈大笑中,拍着胸膛,说着一定要干死穿越众的狠话,将使者亲自送出了大帐。
这之后老大便将自己关进了后帐,谁也不见。
第二天,老大出帐了:他站在大帐背后的山头上,目睹了快速舰队在南丫岛周围耀武扬威,击沉多艘海盗船,打死打伤多名海盗的帝国主义行径。
于是在“即将众叛亲离”和“放眼天下却无处可去”的压力下,刘香终于登上了一艘小船,在几个亲信的陪同下,踏上了去广州城的道路。
刘香在短短几天里经历的这些剧烈心理活动,穿越众虽说不知道,但是当刘大帮主坐在天道寺的这一刻,就什么都明白了——不是走投无路,刘掌柜是不会跑来
所以马跃它们此刻是以胜利者的面貌出现在谈判桌上的,说出的话中,也带着胜利者应有的强硬和骄傲:
“保留部曲是不可能的,刘掌柜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想要再次执掌千军万马,唯一的路径就是你从军队重新开始,然后一步步爬上来,将军给你这个机会。”
“富家翁就更简单了。凡是你私人拥有股子的船只,我们都可以按照时价给你算成银子。这些再加上你私人积攒的财物,买一两样畅销货的代理权应该够了趟熟渠道后,将来再买上游工厂,呵呵,刘掌柜,发财就在一念间啊!”
“将军府保护一切投诚人员的生命财产安全。你在大员也安插了不少探子,应该知道那些投诚的海盗掌柜们现在日子都过得不错,这一点你不否认吧?”
双方激烈的谈判持续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