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意义上的左家村就这么消亡了。
之前那些自耕农和富农是最幸福的。他们不但躲过了打击,还将家业扩张了一点,现在已经开始了新生活。
然而帅不过三秒,这批人在明末的灭世气候打击下,估计两三年后就又要面临破产了。到时候他们还得把土地卖给旁边穿越众开设的农场,然后再乘船去广阔的新世界,开始真正的幸福生活。
中产阶级暂时逃过了一劫,左家村的地主们面临的可就是灭顶之灾了。即便是老老实实只追缴历年欠税,也足以让这帮人的家产缩水大半。
接下来被迫卖掉土地后,这些地主就失去了赖以剥削其他人的生产资料,变成了坐吃山空之人。
于是兜兜转转一大圈,这帮人又开始张罗着迁徙了:他们需要去别处买地求生。事实上他们中一些人已然变成了富农,地主这个帽子戴不上了。
熊道和他领导下的征地办自然不会去管这帮人的死活,滚远点最好,留下来还要想办法再收拾他们,太费事。
排挤走上层,引诱走中层后,剩下来的就是占据了大部分人口的下层无产阶级。这部分是某势力最喜欢的人口:革命砖头嘛,想搬到哪里都可以。
左家村这上千号佃农现在已经开始了转化过程:三分之二的壮劳力和一部分妇女被赶去张苏滩,男的修建港口,女的做饭。他们已经从佃农事实上变成了雇工,未来等这些人被陆续运走后,他们还会被转化成产业工人。
村里剩下的老弱病残和一部分劳力开始重新平整土地,准备播种主家运来的新型农作物——周边已经变成了一处明代罕见的连片大农场,所以剩下的这些人足够应付农活了。
留守的这些人失去了管理土地的权利,也失去了佃户独立核算的权利。他们现在其实和台湾那些工人是一个性质,都是“国营农场”里领工资的雇工。
尽管很不适应,也搞不清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但是对于穷苦的底层人来说,他们眼下是没得选择的——不按照新东家的意思办事,他们就会被赶走变成流民,或者被抓去变成奴隶抵债。
不过这种困惑迟早会消失的:农夫尽管不识字,但是未来生活条件地改善他们是能感受到的。更不用说到年底的时候,等他们看到周边那些佃户的惨相后,就会反过来卖力吹一波新主家了。
由于港口的建设是缓慢扩张的,所以左家农场这种邻近的田地还会存在一段时间。具体这里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住宅小区和工业用地,那还要根据港口的发展速度而定。
总之,在花费了大量资源后,关于左家村这个“试验点”的征地工作算是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这是穿越势力有史以来第一次对明国腹地的原生态社会环境进行改造,整件事意义重大。所以尽管这件事看上去是由明人土著在主持,但是隐藏在暗处的穿越众还是很关注事态发展的。
在整个改造过程中,明国各个阶层所体现出来的反抗精神和反抗力度,是某些人重点调研的对象。
熊道这边已经收集了大量资料传回后方。未来根据事态发展,还会有持续的社会情报被总结出来,这些都是穿越国未来在明国大规模改造社会时的基础情报,十分珍贵。
当然了,关于左家村的改造行动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而已。这个普通的村庄并不能代表明帝国的全貌,后续还有缙绅和城市化改造这些难题在等着穿越者去攻破。
另外,由于中古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相当缓慢,所以熊道这边也不敢大意。征地事件所带来的后续影响目前正在发酵中,他必须睁大眼睛盯住舆情,以防止事态反弹——在明国腹地开出一片大农场,这消息势必会引发有心人关注。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来到了四月底。当左家村这里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县城那边关于熊老爷和邓氏打行的对峙,也即将分出结果。
讲真,邓氏打行从心底里是不愿意和熊老爷放对的。双方的交恶,在大掌柜邓虎看来,纯粹就是误会躺枪。
是的,打行是接了张苏滩吴猛的单子打算派人去熊宅放火,可这不是正常的业务往来吗?这里面不应该牵扯私人恩怨的呀?你熊老爷要是掏钱,咱爷们一样帮你办了吴猛啊!邓掌柜认为这就是一桩简单的生意,熊道不应该把仇记在打行身上,更不该一直咬住不放——吴猛已经跑路太湖了,贼娃子们也被抄了老窝,这难道还不够?
然而熊老爷说了:不够。
对于有全盘计划的熊某人来说,既然要在本地开港,建立国中国,那么凡是日后有可能对新区带来威胁的势力,都在他的清理名单之上。所以现在不是邓虎想不想收手的问题,而是熊老爷放不放过他的问题:装完逼就想跑?
于是这件事的后续就被熊道刻意搞大了。
当吴猛跑路太湖,邓虎再一次请中人提着礼物上门说和时,熊老爷提出的要求就还是那么恶毒——当日那放火的小贼从老爷我这里偷了传家宝琉璃自行车,现在被吴猛扛去太湖了。你邓掌柜既然想讲和,要不拿车来,要不拿一万两银子的赔款。
邓虎不知道那劳什子琉璃自行车是什么玩意,但他知道,熊宅当晚什么都没丢。所以邓掌柜这下彻底丢弃了幻想,开始和熊宅的人马僵持了起来。
一开始双方还是互有攻防的。熊宅周边一夜间多了不少闲人,夜间也开始有人往墙里扔火把和盘香骚扰。
然而先是晚上去闹事的一去不回。当伏在墙头的暗哨把所有外来者都辨认清楚后,这些人即便在白天,也统统消失了。
最令邓虎恐惧的是,这些人都是无声无息间消失的,完全没有闹出任何响动,就连他专门安排的暗哨也找不到了损失了十几个精锐弟兄的邓虎这下彻底消停了,他严密封锁了消息,然后暂停了一切业务,开始秣马厉兵准备迎接对方的报复。
双方之间的紧张对峙就这样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时间,然后邓氏打行就撑不住了。
话说打行这种黑社会组织,终归是要开工干活的,不开工弟兄们吃什么?所以在草木皆兵了一个月后,发现对手没有什么过火的行动后,邓虎终于压不住下面的呼声了,于是弟兄们重新开始接起了单子。
这次的单子很普通:城西的张屠户和谢员外争“猪道”,双方招兵买马准备大干一场,于是张屠户便请了熟人邓氏打行来撑场子。
“猪道”按照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生猪购销渠道”。像嘉定这样的超级富县,每年的生猪销量都在万头以上,所以这是门大生意。
中古时代行会遍地,生猪买卖自然也不例外。张屠户就是城西“肉摊联盟”的总瓢把子。他和他手下的几十户肉摊,垄断了城西将近四分之一的猪羊屠宰和销售份额。
而谢员外则是城西“燕客楼”的东主。谢员外是专业开连锁酒楼的,不但在县城有买卖,在苏杭各地也开了好几家分号,是本地餐饮业的话事人,算得上是财雄势大。
这双方之间因为“猪道”而发生的龃龉,说起来也是陈年老矛盾了:酒楼联盟要压生猪的价,屠户联盟自然要奋力抗争。
这种商业纠纷很常见。就像NBA的劳资谈判一样,供需双方每隔一段时间,总要摆明车马,手段尽出,一边谈判一边斗争,直到达成协议为止。
所以这次的“反酒楼联盟压价行动”,张屠户就请了熟悉的邓氏打行来做后盾,准备和姓谢的玩一把大的。
为什么今年要玩大点呢?因为这次谢员外提出了一个构想:由酒楼联盟自己组建一个内部杀猪的机构,从今以后甩开张屠夫这帮做渠道的。
这种釜底抽薪的构想自然是渠道商所不能忍的,所以这次的谈判张屠户准备先下几道狠手,让姓谢的知道知道厉害再说。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当邓虎邓掌柜接了单后,先是带着弟兄们和张屠户手下的杀猪汉们一起,与谢员外请来的打手火拼了两场。
这期间双方都有伤亡。不过这都是预料中之事,再加上雇主有银子能摆平家属和官府,所以双方士气依旧高涨,火拼还会继续。
接下来就是屠户这边的神来之笔了:邓氏的人得到准确消息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准确拦截了酒楼联盟从城东买猪回来的队伍。
把几十头活猪都砍死扔进臭泥塘,然后把运猪的乡民和伙计全部打断腿扔在官道上之后,邓家打行的精锐们就胜利班师了。
回到城西后,大伙得到了张屠户的热烈款待,不但大笔赏银撒下来,还有美酒和红烧肘子伺候。
然后第二天一早,一个惊天消息将张屠户和邓虎惊得目瞪口呆:谢员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