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的是情报局副局长马跃。
此君是上海人,穿越前就在保密部门工作,所以算是情报界少有的专业人才。
有鉴于此,分管特工培训的任务就落到了他头上。另外,他还要负责平时去各地情报站巡查,给这帮半路出家的凌凌漆们提供技术指导和短期培训,所以马跃是很忙的。
今天他在中左所出面会见余仙客也是赶巧。因为中左所名义上的BOSS张冬东此刻还在大员,而负责军事的沙正明通常不搀和这种事,所以年会后第一站来中左所巡视的马跃就正好填了坑。
余仙客的背景马跃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在接到哨兵请示后,当即便命人带他进来。这之后马跃又看了看电脑里的资料,做到心中有数后才来到了会客室。
双方简单拱手,互报家门后,余仙客得知面前这人姓马,是曹川的幕僚。
“余军师不用多礼,请坐。”
见来人态度不咸不淡,起身行礼的余仙客倒是没有介意。找上门的买卖,人家没有给冷脸就不错了。
在一张长条桌前面对面坐定后,马跃摊开一只手掌,示意对方可以讲话了。
看到面前这位穿着怪异,身材高大,压根不像一个幕僚的人做出手势,余仙客大概明白了过来:这帮人貌似不讲什么繁文缛节和客套,行事比较生硬,于是他也只能把来意和盘托出。
“现如今曹将军一统闽海可喜可贺我家主人钦佩只是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余仙客尽量用比较委婉的话语将自己的来意表达了一通,整个过程大约花费了五分钟时间。这期间马跃一直没有打扰对方,坐在那里静静地听完了对方所言。
接下来他无声微笑一下,然后从椅子上坐起身来说道:“我这个文绉绉的话听着有点吃力。余先生,如果没弄错的话,刘掌柜派你来,是想招安投诚?”
余仙客还是不太适应这种硬邦邦的说话方式,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缓缓点了一下头。
“只是”
“打住”
就在余仙客想要补充几句之时,马跃却一扬手止住了他:“关于此事呢,我会禀报将军后再定夺。你放心,时间会很快,应该不会超过明天。”
“不过”马跃这时已经站起了身:“我个人感觉吧,你的谈判级别应该不够。”
马跃说到这里,轻轻点头后就转身出了门,留下惊讶的余仙客一人坐在那里发呆。然后卫兵很快进屋后就示意后者跟他出去。
从谈话开始到被礼送出来前后一共花了不到10分钟时间这让余仙客很郁闷。尽管他能感觉到对方不是故意敷衍,而是习惯性这样,但他依旧很不适应这种快节奏的办公方式。
从所城回去的路上,余仙客已然是一筹莫展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官僚体系,陌生的思维方式,这一切都令他感觉到无从下手——从对方拒绝收礼品的那一刻起,事实上传统人物余仙客就已经应付不来了。
回到客栈后,在掌柜那里又打问一番,得知此地的官府委实是不收礼之后,他才把心稍稍放了下来。然而即便这样,他还是忧心忡忡:马跃觉得他不够资格,言下之意就是要刘掌柜本人亲自来了心中有鬼的刘掌柜怎能答应?
第二天一早,住在客栈里的代表团就接到了信使的带来的口信:所城有请余军师。
余军师见到来人后不敢怠慢,急忙出门去所城等候接见。今天他学乖了,没有带随从,也没有雇马车——不带礼物的话,所城离客栈又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依旧是那间屋子,依旧是马跃同志。
今天的马跃更加干脆,因为昨天他已经用电报和内阁沟通过了,得到的答复果然是:“按既定方针行事”。
所以他只用1分钟就结束了这次会谈:“将军只和刘香本人谈判,其余闲杂人等恕不奉陪!”
帝国对于刘香集团的态度是很明确的:无论他降不降,都得去广东闹搞事情。什么时候广东官场被逼“引狼入室”,发公文调曹氏兵马入粤剿匪,什么时候刘香的历史使命就完成了。
所以这边对刘香是一种冷眼旁观的心态:如果你诚心要降,那就请单枪匹马来磕头,然后“领命”继续去广东当海盗,事后再公开投诚,保你个政协座位还是没问题的。
如果你没那个胆子来投降,那也无所谓。在适当的时候,自然会有舰队从厦门出发将你赶去广东继续当海盗,只不过这样被动的话,刘某人的结局肯定不会太好就是了。
这就是某位跑来探路的军师受到冷遇的原因了:穿越众必须要摆出一副冷冷的样子给刘香施加压力,逼迫他丢掉幻想,在两个极端中选一个。
饶是余仙客之前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当他站在所城门外回想起刚才的场面时,还是禁不住怒火中烧了一把:真视我大帮几万兄弟为无物吗?一句话就打发啦!?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残酷,等余师爷徒步回到客栈后,短短一截路就让他那点怒火退散了所谓的几万兄弟连厦门附近都不敢来转一圈,可不就要被人瞧不起吗?
“看来是被吃准了短处。”独自在客房里考虑良久后,余仙客算是对髡人的恶意有了一个最直观的定性。
“既如此,此地便不宜久留。”想通前因后果,余仙客便打算走人了。客栈住着是舒服,奈何主人不欢迎,徒留无益。
于是第二天一早,青福号便扬帆北上,直奔福州而去。
怀着满心的惆怅和无奈,余仙客在7天后来到了福州城外的码头。站在船楼上,看着面前渐近的巍峨古城和老旧的青石码头,此刻的他却莫名地感到了一丝亲切:厦门港那种快节奏的后世风格令他一度极不适应。
停船靠港后,余仙客心情愉快地看着随从和跳上船的税吏交涉,争吵,讨价还价,最后交银子公家私人的都得交。
对嘛,这才是余仙客习惯的大明风格。
收完规费后,税吏便笑眯眯地走了,丝毫没有检查货物的意思。而船客们则极其熟练地将行礼搬下船,在码头上雇了轿子和马车,一路顺顺当当地进城,住了客栈。
然而这一路上坐在轿子里的余师爷心情又不好了:干净的街道,穿着号坎的清洁工,十字路口的茅厕,还有那消失的乞丐群落这一切又让他的心理蒙上了阴影,感觉到了一种被“曹家人”远程支配的恐惧。
虽说卖认旗的主要“业务”现在已经萎缩,海盗们已经转入了地下活动,但是改头换面的办事处人员还是在经营着一些普通的商业据点。所以进了福州城安置下来后,代表团他们很快就联络上了当地线人。
到了这时候,余仙客的经验就派上了用场。
他先是约线人见了一面。此人是布政使衙门的一个小官儿,名叫金洛。这个金洛家中的商铺,多年以来都在经营刘香这边的货物和赃物,所以大家属于利益共同体。
金洛这边在得到指示和一批礼品后,很快就去拜访了巡抚衙门的一位清客朋友,然后经过这位清客的引荐,金洛就得以见到了抚衙里能说上话的一位重要人士:黄平黄赞画。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海盗们确实已经今非昔比了至少在当下的福建就是这样的。
换成以前,像刘香这种大势力的代言人,想要见熊文灿一面其实并不难;如果是某些要紧时候,官府还要主动派人去和那些卖认旗的办事处联络。
然而时移世易,短短半年时间过后,清平的氛围已经让福州城里的人开始对“海盗”这个概念模糊了起来,余仙客现在莫说求见熊文灿了,就是要见一面黄举人,那都要费一番周折。
于是在奉上礼物和一笔银子后,余仙客终于在来到福州城的第7天正午,得到了一个请黄赞画吃饭的机会双方宾主尽欢,事后余仙客还送了黄老爷一笔游说费。
按道理说,余仙客这一系列操作都是比较稳妥也是比较合理的。在正常情况下,关于刘香大帮释放出来的善意,以及某些招安的条件,在今天过后,就会被人用一种比较温和的语气汇报到老熊那里,为今后双方的往还打好基础。
然而不是国军不努力,奈何共军有高达这种事你找到黄老爷门上,岂不是自投罗网?
当天黄师爷在见过余师爷之后,回去后是怎么给老熊搬弄是非的没人知道,不过事后巡抚衙门的反馈很快到来——熊抚军闻知此事后,当即表态:让刘香近前说话。
余仙客傻眼了:怎么和曹氏的提法一样?这熊文灿莫不是听了曹氏的蛊惑?
他猜得一点没错,自打他从厦门扬帆北行后,电报就已经将他的动静传到了福州,而黄平这边也早就做好了等他上门的准备。
换句话说,哪怕余仙客找了别人,这事最终也会被黄赞画撞破,然后在老熊面把事搅黄。
余仙客的招安之旅,就这样被可耻地闷杀在了摇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