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为小酌,实际上是一场被穿越者提前了几十年就开始推广的下午茶聚会中,参与者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得到了极大的愉悦。
布满绿植的滨江花园里,宾客们坐在线条简洁的藤椅上,面前是光滑如镜的大理石茶几和晶莹的玻璃茶具。大红色,釉面上绘画着圣经故事的克拉克瓷盘里盛放着精致的蛋糕。
这一切伴随着从身边台江上吹来的习习凉风,宾客们无不感到心旷神怡。
两位打着“入乡随俗”旗号的绅士在脱掉笨重的外套和拉夫领,只留下凉爽的丝绢短衬衣后,和六七个马尼拉商人一起品尝了大员主人提供的红茶,盐汽水,冰镇啤酒。
红茶是商业部门已经开始着手推广的一类商品。现在是17世纪初,欧洲人还没有学会如何喝茶,最早运销茶叶的荷兰人和葡萄牙人只是把这种植物叶子摆在药店里当做药品。
穿越众的寿命有限,等不到几十年后那位葡萄牙公主嫁去英国推广下午茶了。所以关于茶叶这种在后世能引发鸦片贸易的吸金利器,商业部门是有一套庞大的推广计划的:就等明年新茶上市了。
而今天两位绅士喝的红茶,则是加了糖块和牛奶的标准欧式喝法。
茶水是由一个在穿越众那里经过“委培”的矮个子菲律宾仆人负责用一套玻璃器皿冲调的。宾客们在品尝了这种新鲜糖奶红茶后,无不纷纷点头——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后辈根据欧洲人的口味钻研出的冲调方式,喝起来自然味道会好。
“很美味,这种树叶的真正价值被忽视了。”喝完一杯浓香的牛奶红茶后,阿隆索咂了咂嘴后说到。
“是这里的主人从明国内陆带来的古老喝茶方式,他们正在免费为仆人们提供培训。”一个穿着丝绸衬衣,脸型削瘦的西班牙商人菲泽尔在一旁补充道:“大部分明国人使用那种古怪的开水冲泡方式,这让我们一直以来都受到了蒙蔽。”
“传统总是重要的。”胡安子爵这时接话到:“只有真正的贵族,才会掌握一些看上去不起眼的重要技艺据说他们是从充满冰雪的北地迁徙到这里的。”
“我想大员的贵族们和明国皇室之间,一定有很多故事。”阿隆索说到这里,又暗暗想到:“必须要给明国首都的神父们写信了,议会需要知道这帮海盗的来历,特别是那个海盗王曹川。”
喝完红茶后,冰镇的盐汽水和自酿啤酒同样让宾主浑身舒泰。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在猜测着关于这些神奇冰块的来历。几个商人甚至已经在讨论去南亚那些炎热的各国殖民地和土邦贩卖冰块的可能了。
而两位绅士则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别墅里那间更加能展示国力的洗浴室里。
说起洗浴室:“欧洲人不洗澡”这个段子在后世可谓是源远流长,人尽皆知。
真正的情况是怎样的呢?
在古罗马和古希腊时代,欧洲的沐浴文化是十分发达的,当时的公共澡堂遍及城市各处,男女混浴十分普遍。
而从14世纪初期开始,一场黑死病在全欧洲范围内蔓延,夺去了三分之一欧洲人的性命。
这一场浩劫却成了教会的狂欢,借此机会天主教会开始宣扬一个先进理念:肮脏的躯体更能接近上帝,不洗澡成了圣洁的象征,而那些有足够勇气长年不洗澡的人,甚至会被册封为圣人!就如同中国人褒奖寡妇的贞节牌坊一般。
过去罗马人喜欢洗澡的健康生活方式,被唾弃为软弱的表现,所以教徒在教会影响下总是常年不洗澡也不洗衣服,并引以为豪。
屋漏偏逢连夜雨:古罗马人由于常年用铅做水管,导致身体素质和IQ大幅下降,最终无力抵挡日耳曼野人的侵略,于是乎,发达的沐浴文化在教会和野蛮人共同夹击下,消失了。
这也是黑暗中世纪的开始。
作为民众表率的各国王室,在当时教会势力如日中天,不洗澡已经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的局面下,也只能低头认栽:包括著名的查理大帝,维多利亚女王等大批欧洲君主将不洗澡作为个人成就大肆宣扬
而贵族们为了掩盖身上的臭味,则需要使用大量香粉这就是为什么欧洲人对亚洲的香料有着如此浓厚的兴趣的原由之一。
然而时移世易,随着黑暗中世纪的过去,随着30年战争的开始,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启,这些都导致了一切愚昧的发源地:天主教会的势力开始日渐衰落。包括荷兰,英国这些新教国家,甚至包括西班牙这种天主教死硬分子,都在洗澡方面抛开了教会那一套鬼话。
原因很简单:在炎热的巴西,秘鲁,智利,在更加炎热的非洲黄金海岸,在超级炎热的菲律宾和香料群岛,不洗澡就会死。
事实上,全欧洲基本上只有笃信天主教的法国人和西班牙人,才在禁止洗澡方面搞得这么变态。其他国家从16、17世纪开始,就已经慢慢地恢复了洗澡的习惯,尤其是新教国家,恢复得更早。
因此,在中世纪末期的欧洲,后世号称优雅典范的法国人,实际上却是全欧洲卫生习惯最糟的。
油画里那些文质彬彬的法国绅士和淑女,其实都是肉体上充满污垢、头发里爬满虱子的脏人,全仗着香水来解决问题。
当然了,既然是所谓的“政治正确”,那么就一定会出现官方宣传一套,背地里民众不认账的情况出现。
不要洗澡这种由教会发起的,违背人类本质需求的脑残宣传,其实和东方的那些贞洁牌坊一样,并没有什么强制性措施。
亨利四世的母亲坚持一辈子不洗澡,被册封为圣女阿涅丝亨利四世同样是不洗澡,然而他的情妇和他的姐姐一起在浴缸里洗澡的油画,却大明大方的流传于后世。
贞洁牌坊也是同样道理:每天都有无数寡妇在改嫁,然而牌坊才有几座?
这种“政治正确”的虚伪作风,在后世的美帝那里得到了发扬光大:衣着光鲜的白人政治家在镜头前大喊着消灭一切种族歧视,然而凡是去过那里留学生活的人歧视有没有,谁去谁知道。
在1628年这个时间段,在东亚的殖民者,不洗澡的人是没有的。或者可以这样说:凡是活下来的,都是洗澡的。
东亚可不是寒冷的高纬度欧罗巴,这里的高度使得各种病菌时刻都处在最活跃的状态中,印度,巴达维亚,菲律宾的天气,能将一个浑身臭虫和虱子的人在7天内就杀死。
所以,像阿隆索和胡安这种已经适应了环境的殖民者,对商馆里的洗浴室是相当重视的。
引发他们注意的不仅是自来水和马桶,整套精巧的铸铁系统也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和关起门来自嗨的天朝上国不一样,欧陆诸国这几百年来可是翻翻滚滚打着过日子的,所以精英阶层对各种军事工业技术是相当敏感。
无论是瓷砖还是那些精巧的铸铁管件,再结合一路上见到的各种巨大而又灵巧的钢铁机械,两位贵族出身的使者很快就达成了共识:这里的主人掌握着一种强大,神秘的工业制造能力。
“亲爱的胡安,马尼拉的绅士们关于这些明国海盗好吧,贵族的评价,我现在迫切想知道。”在又吃了一块芒果蛋糕后,阿隆索打算从侧面了解一下这伙海盗。
留着短须,有着一双浅蓝色眼睛的胡安男爵这时笑了起来:“或许我们应该出去走走?”不久后,两个人便沿着商馆外的滨河步道缓缓往南边走去。
“这里已经有了很多传言,我指的是关于澳门的消息。所以,马尼拉和大员之间的关系,我不认为可以给你提供帮助。”走了一小截路后,胡安开始缓缓组织起语言:“你懂得,有些时候,同一个人可以是天使,也可以是魔鬼。”
“参考,仅仅是参考而已。”阿隆索客气的说到。
“好吧,在这里我必须遗憾的告诉你,马尼拉的绅士们对大员充满了好感。”胡安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事实上,和大员的贸易往来几乎拯救了我们的一切。亲爱的阿隆索,包括胡安总督在内的上层人士,是不会插手你们和大员之间的纠纷的。”
在这个时间段,葡萄牙的本土贵族们正在试图摆脱西班牙宗主国的掌控,时刻准备着独立建国,所以双方的关系相当恶劣。
然而远在万里之外的东亚,马尼拉和澳门的关系却是比较紧密的。面对荷兰恶棍,英国小偷,明国海盗和错综复杂的东亚贸易局势,双方不得不维持着一种松散的盟友关系——看在共同的天主教信仰的份上,也看在共同的菲力四世国王份上。
然而从大员出发的第一支贸易船队到达菲律宾的那天起,这种关系在穿越国面前就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