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个多小时后,在海面曲折机动的元斗号,已经能从望远镜里看到对面的那艘欧式船了。
当金红底色,描绘着狮子和城堡的西班牙王旗跃入镜头后,潘明忠第一时间对艉舱里值班的雷剑喊道:“发报,赶紧发报,让他们来人。”
潘明忠在元斗号上观察对手的同时,穿着白色衬衫和蓝色短大衣,头戴宽边帽,卷起的袖子上镶着铜纽扣,站在“阿利坎特”号艏楼上的迭戈桑多瓦少尉,此刻也正在用一柄经典的黄铜单管望远镜,观察着海面上那个小黑点。
阿利坎特号是一艘排水量只有180吨的盖伦船。作为专门跑台北和菲律宾之间的补给船,阿利坎特号这趟,是空船从台北鸡笼湾出发的。
除了数量可怜的一点硫磺和布匹瓷器外,盖伦船上什么都没有。
1628年这个时间段,西班牙人在台北的日子很艰难。无论是修建在鸡笼和平岛社寮岛的圣萨尔瓦多城,还是最近正在新建的淡水圣多明戈城,都处于敌对土著部落的包围下。
西班牙人无法得到补给,早期抢劫土著的地皮和村落造成的影响很恶劣这之后土著拒绝出售粮食给大饼脸们。由于补给船的延期,城堡里的士兵甚至一度需要靠狗和老鼠来充饥。
现如今台北所需的一切物资,依旧都需要从菲律宾运送。而且由于海盗和缺乏贸易商品的缘故,来鸡笼湾贸易的闽商数量也在逐渐下降中。
所以,阿利坎特号的船长,迭戈桑多瓦少尉,在看到对面驶来的平底戎克船后,并不想和对方打什么交道。
无论这艘戎克船是去日本贸易的商船,还是去日本抢劫的海盗船,桑多瓦都准备和对方擦肩而过阿利坎特号的任务是及时赶到菲律宾,然后将补给带回鸡笼,其余选项并不在少尉考虑范围中。
然而天不从人愿,上帝这会估计刷抖音去了,没功夫保佑他的子民。所以,20分钟后,当桑多瓦看到那艘戎克船开始做出奇怪的机动在逆风中笔直靠过来时,他知道麻烦来了。
“我需要炮手们做好准备!你,去把船舱里的混蛋们都踹到甲板上来,另外,主桅上要有三个人随时待命,其余每个人都要拿起武器,舵手注意保持航向不变!”
阿利坎特号在经验丰富的桑多瓦少尉指挥下,迅速完成了战备部署。而就在同一时刻,对面那艘奇怪的戎克船,已经从一个斜角,进入了盖伦船左前方500米之内。
西班牙船此刻正在沿着右手边的台岛海岸线往南直行。
尽管包括少尉在内的所有船员,都对逆风冲来的戎克船感到很奇怪,有些人还特意抬头看一眼风标,但是少尉还是命令本船航向不变无论对手想做什么,正处于顺风满帆的盖伦船,此刻都是最佳状态,完全有能力应对挑战。
双方相对而行的时候,路程缩短是很快的。又过了几分钟,当戎克船逼近到左前方300米的距离时,终于转向了:它开始把航线和阿利坎特号拉平。
看到眼下这个擦肩而过的局面,桑多瓦少尉自然不会认为,对方只是跑来逗个乐子的。果不其然,很快,盖伦船就收到了对方的旗语。
“停船接受检查”。
少尉陷入了迷乱中。
300米的距离,用望远镜已经能看得很清楚。尽管桑多瓦看不懂戎克船上那独特的手工织锦美术体汉字姓氏旗号,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清楚看到来船上的武备没有武备。
只有一排,大概10来个水手拿着类似于鸟铳的东西站在舷墙后,露出了上半身,其他就没有了。
桑多瓦没能分辨出沙船艉楼顶的机枪巢,和只露出一截枪管的2b重机枪。所以,少尉此刻已经鉴定完毕:刨除掉他们惊人的操帆技巧外,这就是一艘该死的海盗船。
阿利坎特号的排水量并不高,只有180吨,比对面这艘戎克船略高一些。然而阿利坎特号上的武备,可是有四门半蛇铳的。
两门8磅炮和两门6磅炮此刻已经在船舷左侧就位,实芯弹和霰弹也已经准备好,只等少尉下令,炮手们就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帮东亚佬。
300米这个距离,在17世纪初,是个很尴尬的距离。
由于铸铁质量、火药配料、以及膛孔精度这些工艺方面的原因,17世纪初的西式火炮,在射程和精度上,是远比不过鸦片战争时期的海军火炮的。
尽管阿利坎特号上的这几门炮,射程普遍都超出了500米,但那是找不到炮弹落点的最大射程。在上下起伏的海面上,要想打出去的铁球获得一个可以接受的命中率,那么敌船至少要接近到150200米的距离,才有可能做到。
所以桑多瓦少尉这时并没有下令炮击。他是职业军人,完成归航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他完全可以接受双方擦肩而过的结局只要这艘船上的疯子海盗不再试图靠近。
戎克船似乎知道少尉心中所想,除了不断发出简略的旗语外,并没有再做出其他动作。双方就这么保持着300米的距离,擦肩而过。
有句话怎么说,蛋糕永远是有奶油的一面先落地
就在少尉看着远去的戎克船松了一口气后,这货在做出一个圆滑的转弯半径后,又回来了。
所有阿利坎特号上的人,都傻眼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艘戎克船秀了一波小半径转弯,然后又眼睁睁看着它追了上来好吧,现在大家都是顺风了,滑稽的场面又一次出现:相距300米的两艘船只,在平行前进。
桑多瓦少尉直到现在,都没有猜测到对手的意图,这很令人沮丧。
他们在等什么?是前方的援兵,还是入夜后的突袭?要知道,现在还不到中午,离入夜还早着呢。
除了确定对手不会冲上来肉搏之外,阿利坎特号现在对于这个300米外的自来熟邻居一无所知,一筹莫展
而双方正在进行中的旗语对答,也不足以让西班牙人搞明白对方的身份:因为简单的旗语无法表述出勘探队这个概念,包括大员岛上的穿越势力,同样无法用旗语解释。
这种自我表述的混乱,事实上已经在穿越众这里存在很长时间了。没办法,一切都发展得太快,导致整个群体在类似于“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类哲学问题中,总是跟不上形势。
简单的说,就是政权缺乏成熟的理论体系作支撑,反馈到现实中,就是制度的混乱。
走在民国时期的大街上,人们可以看到长袍马褂的商人,也可以看到西装革履的精英,留着辫子的遗老遗少,穿着立领学生服的东洋留学生社会变革太快,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从头一批穿越众在杭州城出没,一直到今天大员岛羽翼初成,这一切,只用了一年的时间。
穿越众同样应接不暇。
无论从思想,还是制度,随着势力急剧膨胀,所有人在拼命适应现实情况的同时,只能混乱地拿出一些临时身份当幌子。事实上,直到君宪制大讨论以前,穿越众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对外表述。
从最初的无名商帮,到抢劫大员的海盗,这之后是西昆仑下凡的仙兵仙将,然后是从明国偏荒之地出现的流亡贵族,最近又加上了海防游击曹川的属下,另外还有君宪后的身份和体制
对大明,对欧洲人,对自己的下属,对穿越众内部的解释,这些里里外外混乱的面具交织在一起,后果就是混乱。像勘探队这样的部门,今天连自己来自哪里,属于什么势力都无法对外说清楚。
至于解决办法,至少在元斗号拦截盖伦船的今天,还没有消息。
由皇汉们把持的,负责解决这些战术问题的规则委员会,最近正忙着在宪法,国旗,包括前期已经决定的国号方面,和保守党宪法委员会撕逼,没功夫关心这些小事。
所以,可怜的元斗号上的信号兵,今天只能一遍遍地对盖伦船打出要求停船的信号,直到中午,双方船只来到垦丁为止。
元斗号用了一个晚上逆风跑出的路程,今早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就又回到了原点:台湾最南端的垦丁。
而到了这时候,潘明忠他们自然不会再放盖伦船继续南行了。他们的目的是劫持盖伦船去大员,大伙现在应该拐个弯北上才对。
所以,元斗号下一刻终于改变了旗语:停船,否则开战!
桑多瓦少尉不为所动,盖伦继续直航。
不久后,戎克船往外又拉开了一段距离,现在两艘船之间的间隔是400米。
下一刻,戎克船的船舷上,整齐地冒出了一排白烟。
“哈哈哈”看到这些愚蠢的明国海盗居然在400米海面上施放鸟铳,水手们集体发出了哄笑。
鸟铳确实没有起到作用。当白烟冒过后,海面上很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在接下来很短的时间里,又一排白烟从对面水手的枪口中喷射了出来。
“这帮混蛋居然还准备了备用枪支!”一个叫普约尔的大鼻子加泰罗尼亚人大声喊到。
话音未落,一阵“嗖嗖”声突然从所有人头顶掠过。
正当大饼脸们面露疑惑,面面相觑之时,戎克船那里,又喷出了一排白烟。这一次,普约尔的大鼻子被一颗铅弹打得粉碎,鲜血溅满了他的大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