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真实本事,风波恶自是不在宗方之下。宗方所学虽然高明,但风波恶的玄霜刀法亦堪称绝学,且平生打过的架不计其数,经验之丰,足以让宗方膛乎其后。
宗方虽然急于赶去援助父亲,但风波恶刀势展开,任他如何不情愿,也自冲突不过。
另一边,公冶乾一双手掌红得骇人,一掌击出,上一掌、乃至上几掌的掌势都未曾尽消,便似平白多出几只手来一般,掌力蔓延,当真如大片赤霞一般,宗泽挡了十几招,掌法便自乱了。
原来他毕竟是个书生,那儒门一派,虽自古以来传下许多精妙无双的练气法门,但在招数的精妙上,却并不算见长。
便如宗泽一般,他这一身奔雷劲,雄浑磅礴之余,更自生出一股奇特电力,使得杀伤力倍增。其高明之处,绝不再世间任何神功之下,但这一身高明内功修为之外,掌法招式却难称绝顶。他这一路掌法,叫做安乐掌,取儒家亚圣孟轲“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意。对敌之时,正大光明,绝少花巧,敌人虽然不难抵挡,但一旦多接几掌,便自然生出“不过如此”的念头,而这掌法之中却暗藏三招杀手,都是极尽变幻之能事的妙招,敌人因不过如此而放松警惕,便如沉浸在安乐中一般,这是陡然施展杀手招数,正大光明的招数陡然千变万化,敌人自然大意中招,便算是“死于安乐”了。
这一路掌法堪称“以正合、以奇胜”的典型,也暗合兵家用兵的玄机。宗泽对于兵法的理解,事实上也多少与浸淫这路掌法有关。
可惜的是他今日的对手公冶乾,虽然明面上是慕容家四大家将之一,扛着武人的招牌,但骨子里却是个老学究的性子,平素也极爱读书,虽不曾考取过什么功名,但心中的见识却未必比这些儒生差了去。
要知儒家的经典,本质上算是哲学范畴,并不能开拓眼界,但是对于砥砺人的性情却大有益处。公冶乾年近七旬,虽然尤为失去豪杰血性,但骨子里却已是极为沉稳,虽然眼见宗泽的掌法“平平无奇”,但却不曾有半点大意,宗泽两次施展杀手绝招,都被他稳稳地接下,并未能起到奇兵突出之功。
而此刻,因被风波恶歪着嘴开了个嘲讽,公冶乾果断放大,反而打了宗泽一个冷不防,这一招赤霞吞天连绵二十七掌,宗泽刚接下一半,便已乱了章法,只觉满天红霞席卷而来,直有吞天噬地之威,心中大惊,硬着头皮又接了几掌,忽觉左掌击出一空,心道“糟糕”,随即左肋一痛,已被对方击中,不待他叫出声来,公冶乾掌势如风,啪啪啪啪连续四掌印在宗泽身上。将宗泽打得远远飞出,人在半空便已吐出血来。
“爹!”宗方见亲爹被人打飞,顿时大惊,一杆长枪舞得如怪蟒出山,掀起一片飞沙走石。
这若是换了别人,见其情急拼命,自然要避其锋芒为先,但风波恶岂是个以常理出牌的?他是不惊反喜,怪叫道:“要拼命了吗?”手中单刀一紧,顿时刀光越发灿烂,竟是以硬打硬,丝毫不让他一分半点。
周围军兵见“主将”失利,好容易被宗泽鼓舞起的勇气顿时潮水般退去——究根结底,他们也是今日被宗泽临时纠集在一处的,岂能顷刻便成强兵?折了主将,士气顿时全消。
士气一消,心就惊了。心一惊,腿就开始软——也不知道是谁,大约是担心自己软倒在地不可收拾,要趁着还不那么软时逃跑,怪叫一声,转身便逃。
这一下,仿佛一被水浇进了热油锅,顿时就炸了锅啦,土兵们一个个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怪叫,扔掉了手中兵刃转身就跑。
败势之惨,比之前被慕容安一剑破三千还要更热闹几分。
倒是宗泽本县的一百多土兵弓手,一个个不退反进,横成整整齐齐的三排往前冲来,第一排都使圆盾单刀,第二排都使长枪,枪杆奇长,从前排缝隙中探出,直挺挺顶在前面。这两排兵伸手穿着大宋土兵的服色,稀奇的是居然个个带甲!
当然不是真正的铁甲铜甲,而是各种各样的皮甲——明显猪狗牛羊都有,剥了皮硝制、剪裁,上面用鱼胶粘着一块块手指头大小的竹牌,粘的密密麻麻,等于兼具皮甲、竹甲之长。观其形象,显然不是军中制式的,多半是宗泽自己一点一点为麾下土兵筹办的。
这两排甲兵背后,第三排倒是不着甲,但人人手中都拉着弓箭,显然是远程打击部队,前面有两排甲兵保护,他们只管放箭乱射便是。
也没什么人指挥统领,当其余几县大几百人哭爹喊娘乱跑溃败时,这伙龙游县的“地方保安团”自发排成三列,如宗泽平时训练他们一般,踩着还算整齐的步伐往前压来。
公冶乾脸色阴晴不定,盯着这一对兵马看个不休,直到双方至今相聚数丈,连长矛上几点不起眼的铁锈也看得清清楚楚,这才快步向后退去。
土兵们分出几名刀盾手扶起宗泽,负在一名土兵背上撤下,余者继续向前,风波恶斜睨一眼,冷笑道:“兵倒练得不错,却不知禁得起你风爷爷几刀砍的!”
公冶乾道:“四弟,不必逞强,且退!”
风波恶惊疑地看了公冶乾一眼,唰唰唰三刀逼开宗方,轻轻跃了开去。宗方恨恨盯他一眼:“他日我必将汝手刃之!”不待风波恶还口,转身追着宗泽而去。
风波恶大怒,提刀便要去追,却被公冶乾一把拉住。
龙游县土兵依旧向前逼来,风波恶面色更怒:“二哥,小公子受伤,咱们现在是退无可退,你和这位姑娘护着小公子,我定要这些丘八知道风爷爷的厉害!”
公冶乾正欲说话,却不料身子一震,一大口血哗啦一下吐了出来。
风波恶惊道:“二哥你怎么伤这样重?”
先前公冶乾让他且退,他就听出公冶乾气息不稳,知道多半是受了暗伤,却不料只这片刻便已压制不住,再观其吐出的血殷红异常,受伤竟是极重。
公冶乾擦了擦嘴角血迹,苦笑道:“那姓宗的内力之高,已不在邓大哥之下,他抵挡不住我的掌法,却料到我落掌之处,先行运足了内力等着,算与我拼个两败俱伤。”
慕容安在一旁听见,知道所言的邓大哥自然便是四大家将之首,青云庄庄主邓百川。此人长于内功,这十余年苦练下来,只怕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风波恶焦躁道:“小姑娘,你是我家小公子的朋友吧?这样,你护着小公子和我二哥先走,我来料理了这干县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