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报仇,想要更强大的力量,但正统的修行之法皆是循序渐进,而我自不会让她去修行什么魔道法门。”
紫虚真君道:“所以,我给她指出了这么一条路。”
苏澈沉默片刻,道:“那前辈可想过,子衿姐修行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吗?”
“就像现在这样。”紫虚真君点头道。
“那以后呢?”苏澈与之直视。
紫虚真君看着他,微笑,“这就是以后。”
苏澈一怔。
“无情道斩却七情六欲,抛却执念,一心修行,这修行速度是常人的数倍,但也仅限于此了。”紫虚真君并没有丝毫隐瞒,直言道:“宗师,便是她的尽头。”
苏澈想说什么,但一下无言。
既然是周子衿选择的,那她早就该知晓这些。
“没什么想问的?”紫虚真君道。
“什么?”苏澈下意识开口。
“比如,宗师之上。”紫虚真君笑了笑。
苏澈一愣,然后道:“世间有言,宗师便是绝顶。”
“修行之路,没有尽头。”紫虚真君语气颇有些复杂,“大修行,宗师,都只是一个境界,是现在的修行之人,能看得到的绝顶。”
苏澈若有所思。
“因为他们能看得到的绝顶,是第五唯我。”紫虚真君轻声道。
苏澈问道:“那前辈呢?”
紫虚真君一笑,“我打不过他。”
苏澈有些意外,意外于对方这般的坦然,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对自己,都是十足的善意,眼神没有丝毫闪烁,更没有要隐瞒的什么情绪。
紫虚真君看他一眼,缓声道:“子衿说的没错,此次东海之行,你确实不该去。”
“是因为晚辈修为不足么?”苏澈问道。
“不,以你修为,便是当世宗师,能胜过你的都不多。”紫虚真君说道。
苏澈没想到,在对方心里,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
“那为何?”他好奇。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让你去。还有子衿和梓筠,也是一样。”紫虚真君沉声道:“你们太年轻了,你们是江湖的未来,天下也需要你们。”
苏澈自然能听懂。
“苏…你父亲,如果他还活着,我会带他回来。”紫虚真君说道。
并不是十足的自信和什么保证,而是一股决然之意。
苏澈不免动容。
他深吸口气,道:“但晚辈还是要去。”
紫虚真君闻言,虽是皱眉,但眼底,却有欣慰。
与他一般的执拗,似曾相识的坚持,不愧是他的儿子。
苏澈笑了笑,说道:“父亲从小教我,要坚强,有些事情,必须要自己去做,这样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否则等到将来只剩回忆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了悔恨。”
紫虚真君听着,想象着这是记忆中的那人说这话时的神情,不免低了低眼帘。
她点点头,道:“届时混乱,我可能无法护你周全。”
苏澈明朗一笑,“前辈无需如此,大局为重,晚辈亦不会惜身。”
紫虚真君没有多话,很快离去了。
苏澈仰头看着天边流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吐出。
气息如箭,身前隐有破空之声。
不多时,下人送来饭菜,他接过,端回了屋里。
玉沁坐在桌旁,看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你也要劝我?”他笑道。
玉沁听他这般语气,也是摇头一笑,“不会。”
她话里也恢复洒脱,一如初见时那般。
“不管生与死,共赴山河还是地狱,我皆与你一起。”她眼神明亮,没有羞怯,心迹再不遮掩。
苏澈眼里的笑意化开,“好!”
次日,天阴。
天边阴云厚重,有雨将来。
早晨,吃过饭后,整座上将军府的人,不约而同地都动作起来。
没有喧哗,很安静,便是府邸四下,长街之上都无丝毫叫卖和吆喝声。
苏澈推开房门,抖袖,握剑,信步而出。
一旁,玉沁慢他半步,招手,门关上,眼神只放在前边那人的身上。
去府外一路上,府中下人经过皆是垂目静声,丝毫不敢发出动静,而同样出院的白掌门等人,亦是神情肃然。
上将军府门前,几辆车马安静,没有随行士卒,也没有马夫,只有走来的房公公等人上了马车。
不多时,第五唯我和秦山河也上了马车,马车不用人驱赶,便朝长街而去。
苏澈有些意外的是,竟没有看到燕长安出来,于情于理,对方该也要相送才是。
紫虚真君朝他点点头,同样上了马车。
没有再多的话,马车依次而行,玉沁先上去,而苏澈却最后回头,深深看了眼门口的周子衿,对方同样看过来。
不是从前。
苏澈低头一笑,转身,掀帘上了马车。
叶梓筠朝众人挥了挥手。
青石板路上,是车轮轧过的轻响,而之后,则是缓缓闭上的朱红大门。
一切,都越来越远。
出了城,至运河码头,登船,过运河,再由陆路过南域以东诸郡,便到东海之畔。
此行因非以轻功赶路,与常人长途跋涉无异,所以耗费五六日之久。
而这一路上,众人皆是在修行,便是住宿用饭,也都少有闲谈。当然,以如今南域治安,也没有不起眼的毛贼匪类出没,所以自是安然无事。
东海郡,安澜县,便是出海的码头所在。
这是沿海的小县城,有往来的商贾,有百姓,也有江湖人,因为临海,所以很是热闹,但又跟其他的县城没什么区别。
众人用过饭后,便到了出海的码头。
很大,喧嚣,热闹。
远处刮来微腥的海风,空气中带着一丝潮湿。
事先通知备好的机关海船停泊在岸,而船上,此时已然有数道身影等待。
无一例外,皆是大修行或世间宗师之属。
众人登船,自是分别抱拳相见,只不过与在往常江湖见面时,少了许多寒暄客套的话,更多的是笑容里的真诚。
他们来自持剑八派,来自六合世家,来自三大巨帮,更有大行寺的僧人,还有闲云野鹤的散人。
此一行二十余人,年岁不同,穿着各异,但此时神情之中,多是同道之间的慨然。
因为他们此行,皆抱了为大义赴死之心。
大船离岸而去,岸边一切都渐行渐远,最终缩成一线,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