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苏澈面上镇定,听了这话,心下也不由一个咯噔。
他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就这么被面前这人道破,自己的名字,还是如此随意的,如同拉家常般被说了出来。
就好像两人挺熟,本就该这样。
但苏澈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对方。
那么,能让自己如此感觉的原因,只有一个。
对方的语气,乃至此番太过自然平常的姿态,已然是将魅功练至深入骨髓,一颦一笑间皆成为习惯,让人觉得无比自然契合。
就像是一缕春风,拂过心头,让你觉得,她是如此了解自己,如此的亲近。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怎么老是走神?”霓裳似有不满。
听着她这似娇似嗔的语气,苏澈不由打了个冷颤,并非是反感嫌恶,而是觉得对方实在可怕,因为这太过自然,让人根本看不出刻意。
这并非惑神,而是惑心。
苏澈脸上,浮现出一个略有尴尬,却周全的笑容。
霓裳朝苏澈轻轻抬了抬下巴。
苏澈不解其意。
“我看看。”霓裳的语气如是撒娇,拖了尾音。
苏澈只觉得一瞬寒毛发紧,但还是摇头。
“我又不是要,只是借来瞧瞧。”霓裳道。
苏澈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想要做什么,何必遮遮掩掩。”
“瞧你这话说的,你是苏澈,名门之后,我哪还敢做什么呀。”霓裳软声细语说着,眸子却在苏澈双手、剑上、丹田处打量。
她没从对方身上感觉到真气的波动,而感知中的气机,虽异于常人,却绝非修行者那般缥缈难寻。
这本不该,本就反常。
因为她知道面前这人武功很高,且不说在武举时胜了尹莲童,便是在梁州发生的许多事,她也已探知对方修为或是半步。
按理来说,自己根本不可能感应到对方的气机变化,甚至是修为境界。但现在,面前这人,却处处透着虚弱。
不是体虚身弱,而更像是那些只练外而不辅内的武夫,血气充盈,但内里透着虚浮。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对方故意如此,想要赚自己。要么,就是在这一路追杀中,尤其是那淮水河上,对方或受重创,这修为出了岔子。
霓裳一直在考量和试探,若是前者,对方还没有动作,不该是这么能沉住气。可若是后者,她心中冷笑,那面前这人可是绝佳的「药鼎」,如果把他献给师傅,那极乐庙下任宗主的位子,便非自己莫属了。
苏澈眼皮一抬,如此距离之下,他当然能感知到面前之人呼吸的变化,哪怕只有一瞬,亦是让他察觉到了杀意。
“你想杀我?”他问道。
霓裳眸光一闪,面上含笑,“怎么会呢,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杀你?”
“因为你是极乐庙的人。”苏澈道。
“但你跟极乐庙,又没什么恩怨。”霓裳这也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既无恩怨,那外面是怎么一回事?”苏澈问道。
“商容鱼残害同门,无生教委托我派帮衬捉拿。”
“还有官府?”
“你们被通缉着,有官府不也正常?”霓裳一笑,“再说,我也打不过你。”
她是浅然笑着,也看着苏澈,如是紧盯一般。
苏澈神情已然平静下来,他也是想通,自己虽然武功尽失,但对方还是有所忌惮,更拿不准此事真假。
所以短时间里,两人还是处在一个平衡的局面上。
“还没请教,姑娘是?”苏澈好奇道。
“霓裳。”
而看着苏澈眼中的思索,霓裳也是知道,对方该是没有听说过自己,当下,她心里隐隐有些恼怒。
她也是圣女,只不过因为极乐庙势弱,又遁迹江湖,是以才声名不显。而无生教有无生老祖闯下的底子,久在江湖活跃,几可代表了魔道,是以世人皆知魔教有圣女商容鱼,却不知道她霓裳仙子的名号。
她知道这点,也理解,却心中不忿,意气难平,常常因此而气。
凭什么?
她自认无论武功还是心计,都不会弱于商容鱼,却偏生魔道中人提及商容鱼时,皆是一脸崇敬,而正道中人提及其人时也是又恨又怕,且同样的是,或多或少皆对其容貌垂涎。
霓裳心里对商容鱼因妒而恨,却又忍不住常与之相比,几乎已成心魔。
苏澈对此并不知情,甚至连这名字,都没听说过。
他所听闻的魔道诸事,除了盗帅说的零星半点,就是商容鱼有意无意说起的,而多半还是无生教的事。
即便在上次合力杀了狐仙之后,对方也对极乐庙说之甚少,倒是说了不少青铜殿的事。所以,苏澈对极乐庙的女人不了解,对青铜殿的武功倒是知道不少。
也就是现在,苏澈只是点头,“久仰。”
听得这般客套且随意的招呼,霓裳眼神便是一沉,原本含笑的脸上,也是寒了数分。
“姑娘觉得,外边的人能拦下商容鱼么?”苏澈适时转移话题。
“有颜玉书在,便是再多百人,也拦不下。”霓裳不咸不淡道。
苏澈疑惑道:“那这般死伤,有何意义?”
“他们拦不下,可有人能拦下。”霓裳说道。
“谁?”苏澈语气微凝。
霓裳看他半晌,忽而一笑,“瑶无艳之死,想必你也了解。”
苏澈听了,有些遗憾道:“只是听说过。”
“听你意思,倒是遗憾?”
“的确。”
“有何遗憾?”
“恨不能亲临当场,一剑杀之。”苏澈平静道。
霓裳看着他,语气随意,“瑶无艳是被人围攻致死。”
“霓裳姑娘在现场?”苏澈问道。
“没有,但此事并非隐秘。”霓裳道:“按理来说,围攻之人都死在她的剑下,她不该也死了才对。”
“我听说是下落不明?”苏澈道。
“一个意思。”霓裳道:“这么久都没有半点消息,该是死了。”
苏澈点头,“那这跟今夜之事,有何关系?”
“死在瑶无艳剑下的人,都有背景。”霓裳淡淡道:“宗师李清欢、自诩盗门唯一传人的温玉楼、观潮阁的枯蝉长老,还有清溪剑派、天下盟这等势力。你说,她一下得罪了这么多人,怎还能活?”
苏澈皱眉,“他们不可能都来此。”
他这话没有丝毫底气,与其说是在反驳,倒不如说是在问。
霓裳点头,“不错,这些人要么远在后周,要么身有掣肘,或是走不开,或是联系不到,想做又不能。但,只要一个人能来,便够了。”
一个人?苏澈先是疑惑,继而瞳孔微缩。
“是啊,你们可都是半步修为,能联手搏杀大修行,外面的人,也不过是送死罢了。”霓裳以手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有些慵懒道,“可如果来的,是宗师呢?”
苏澈握剑的手骤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