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降,苍州城里一片灯火辉煌。
呼出的热气飘散着,靠在窗边的人向外眺望,看着遥遥远处,又看向阁楼下人声鼎沸的长街。
糕点的甜腻、喷香的熟食,酒香茶香,胭脂水粉女子花香,等等气味窜鼻,让人融入进这夜里的苍州城。
“茶都凉了,还不喝?”盗帅走过来,随口道。
苏澈低头看了眼,将茶盏随手放了。
“客栈里的热水都烧好了。”盗帅说道。
他们开了三间房,商容鱼和玉沁各自一间,如此花销当然不少,他有心去问,但想了想这两人身份脾性,便打消了念头。
盗帅走到窗边,同样往外看着,苍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夜市都开起来了,江湖人和饭后的百姓来来往往,远比梁州城要热闹。
“第一次见吧?”盗帅问道。
苏澈看了他一眼。
盗帅马上醒悟,是了,对方生长在京城,中原腹地繁华,自然远胜其他。
“我就随口一说。”他有些尴尬。
“有别的话说?”苏澈问道。
盗帅笑了笑,“还是瞒不过你。”
苏澈把窗子关了一扇,将夜里凉风挡了。
“有话就说吧。”他打了个哈欠。
“累了?”盗帅道:“要不你还是早点休息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明天再说也一样。”
“累倒是不累。”苏澈摇头,走到桌旁坐了,“就是身子,总会乏。”
盗帅眉头一皱,将窗户关好,外面的喧嚣便被掩住,只不过依旧有些许嘈杂入耳。
他走了过来,“还是那伤?”
“你的伤怎么样了?”苏澈问道。
“没什么大碍。”盗帅坐下,有修为在,真气疗伤要比敷药好得快许多,而他最担心的,当然还是苏澈的内伤。
“那人是龟仙人的弟子,他能配出连商容鱼都惊讶的蒙汗药,想来所言非虚。”苏澈道:“我这伤,恐怕真得靠自己才行。”
“你真信他?”盗帅问道。
“他说的不无道理。”苏澈说道:“至于信不信的,说实话,从前虽总听说江湖险恶,但真到了今天,才知其中利害。”
盗帅不免一笑,的确,听闻是听闻,真当感受到了,才是经历。见利忘义、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并非只在那些杂谈话本里才有。
就像乔芷薇师徒算计苏澈,在京城时,乔芷薇便一步步在苏澈心里埋下种子,悄然算计,直到骗取其信任,将他诓上桃山。若非苏澈机警,武功不俗,恐怕已经糟了毒手。
又比如谢云舟,在梁州城时,他们未尝没有暂时联手过,而对方也是世家出身,可到头来,追杀时,竟丝毫没有考虑过他们。
哪怕他们是与颜玉书同行,可起码,简单的询问一下,或是知会一声,也是江湖上该有的礼数。但即便身为江湖正道,谢云舟全然只在追杀之中,甚至与朝廷联合,动用火炮赶尽杀绝。
当然,除此外,盗帅未尝没有因谢清秋、铁拜山及尹缎三人而感动,或为情谊,或为义气,正是他们这种人,才让人知道,江湖路并非只有风雨,人心也并非全然是冷的。
盗帅叹了口气。
“这可不像你。”苏澈倒了杯热茶。
“什么?”
“叹什么气啊?”苏澈将茶杯递过去。
“还不是在想你么。”盗帅翻了个白眼。
苏澈一笑,“我这可就在你面前呢,你有什么好想的?”
“实话说,你对自己这伤,就真打算这么养着?”盗帅语气微凝。
“不然呢,还能怎样?”苏澈浑不在意。
“你认真点儿。”盗帅不满。
苏澈看他眼里的担忧,当下笑意一收,语气里带来几分认真,“内力全失,在江湖上是什么伤?”
盗帅皱眉,“或丹田气海重创,或经脉倶废,你…”
苏澈抬断,“我经脉完好,丹田气海又能內视存在。”
盗帅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喝茶。”苏澈道。
盗帅能从他语气中听出轻松,但这事不管是放在谁身上,恐怕都无法做到轻松吧?
“还有别的事儿?”苏澈问道。
盗帅一拍脑门,“是了,我想跟你说正事来着。”
苏澈不免无语。
见他神情,盗帅连忙道:“当然,刚才说的也都是正事。”
苏澈喝了口茶,“说吧。”
“这不是快到机关城了么,想跟你说些情况。”盗帅说道。
苏澈听他说这个,当即正色起来,毕竟是要到一个许是要久居一段时间的地方,总该是要熟悉一下的。更别说还是传闻里的墨家机关城,就算是素有侠名,且跟自家有些关系,但该有的忌讳和规矩,还是要注意和遵守的。
“墨家有两方势力,不对,不该这么说。是巨子离世之后,墨家因巨子之位和今后的发展,逐渐生出两个派系。
一个是以机关大师方不同为首的主战派。
此派系多是墨家老人,把持包括冶炼在内的工艺,他们觉得墨家立足根本已经受到威胁,当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以在面对燕国和后周时,态度尤为强硬。
虽然,并不能改变什么。”
说到这,盗帅也不免摊了摊手,显然,他对主战派谈不上有很好的观感。
而苏澈在听到方不同这个名字的时候,便觉得熟悉,等一回想,便记起来,当年在大行寺,就是对方代表墨家来观佛子礼的。
那是个只一看便知道倔强的老头儿,性格的确有几分火爆,主战派,倒是符合其人性子。
“怎么了?”盗帅问道。
苏澈一笑,便将这事说了。
“缘分啊。”盗帅哈哈一笑,然后接着说。
“另一个派系,是以游侠为首的主和派。
之所以说是游侠,是因为他们是墨家人,却并非墨家嫡系,其中有不少投奔之人。或为机关城内有亲戚,或是意气相投,所以说句不恰当的话,这些人心思也杂。”
盗帅说道:“他们作为墨家对外的剑,当然知晓燕国和后周的厉害,觉得方大师等人是以卵击石,所以不希望跟两国朝廷硬碰硬,否则墨家千年基业必会毁于一旦。
当然,两方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就这么僵着,包括对如今尚在机关城里住着的,燕国及后周使者,态度也自是不一样。
至于墨家内部,原来的职责框架都被渐渐取缔,统领之位名存实亡,真正说话管用的,其实就那么三五个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