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台成立艺术中心,第一部火的剧应该是《四世同堂》,然后是《凯旋在子夜》,接着是《便衣警察》。从《便衣警察》你开始参与了……”
“对,我当时是美术师。”
“实则副导演。”
伍玉娟插嘴。
“跟着胡同1,你副导演兼编剧,胡同2制片人兼编剧,《渴望》是编剧。现在到了《雪山飞狐》,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忽然想拍一部武侠剧?还是主动找台湾合作的武侠剧?”
“呃,个人爱好吧。我非常喜欢武侠,也觉得中心应该开拓一下风格,就有了初步想法。
内地有武侠片,像《少林寺》、《黄河大侠》,但那种风格太古典,而观众需求在不断提高。以我们现有条件,拍不出一部成熟的武侠剧,所以想着合作。
一开始找的香港,没谈成,后来中视刚巧也想拍,才慢慢沟通起来。”
“那你学到东西么?”
“当然。他们对娱乐的理解比我们深,知道怎么拍观众爱看。具体的像武术指导,老寇带着十二个兄弟,跟台湾的武指学。”
“对,香港是大本营,台湾都是从香港过去的,但水平也很高。”
“你觉得最大的差距在哪儿?”
寇占闻认真思索,道:“想象力吧。”
“想象力……”
田鸽点点头,又问许非:“你刚才说学习,我想知道有代价么?”
“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啊。比如男主角,为什么不用内地演员呢?”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
伍玉娟、陈虹、赵铭铭眨眨眼,不敢接茬。编导也皱眉,嘀咕道:“这能细说么?”
“先听听。”同事应道。
“这个我解释一下。《雪山飞狐》总体偏向港台风,港台风什么特点呢?《射雕英雄传》、《一代女皇》都看过吧?
就是很洋气,演员好看。”
“你认为内地演员不洋气?”田鸽道。
“诶,不要误导群众!”
许非笑笑,道:“我是说内地的青年演员,二三十岁这一拨,供我们选择的余地太小。”
“您具体点。”
“缺啊!”
他铿锵有力的抛出一个字,“我们的人才培养来自于艺校、剧团、电影厂,你就看北电。
78年招了一批,有谁?周里京老师对吧?他入学的时候已经24岁。还有张丰毅老师,22岁入学。
由于那个特殊环境,造成演员年龄普遍偏大。八十年代条件又不好,有些没演出来,有些自身不足,有些演出来了但风格单一。
等到现在,好容易行业发展点,一晃快四十了。
而现在四十岁以下的男演员,脸好活儿硬的,数都能数的过来,哪个符合《雪山飞狐》风格?
现在91年,87届刚毕业。他们这批倒年轻,可得磨练啊。
所以就造成一个困境,有点青黄不接,得等80年中后期入行的成熟起来,整体基数才会扩充。”
许老师顿了顿,笑道:“还有一个原因,播不播在你们。
在事物发展的过程中,一定得付出代价。《雪山飞狐》的代价,便是他们主导拍摄,他们指定男主角。
其实不丢人,真正丢人的是,等我们发展起来了,我们还不能自己做主角!
如今大环境很复杂,香港最先进来,跟着日本、台湾,今年又引进新加坡剧《人在旅途》。魔都台还有《成长的烦恼》,那是美国的情景喜剧。
内地创作者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冲击,除了外来剧本身,还有观众的改变。
某些观众现在就有这个心态,港台都是好的,港台明星最牛……这种人特自卑。
可能很多人没看过,推荐一下张新建导演的《孔子》。就那份磅礴厚重,那苍茫悲凉的影像构图,港台再过二十年都拍不出来!
他们娱乐化做得好,承认。但我们也有自己的长处,可惜被很多人忽视。
我为什么搞《雪山飞狐》呢?首先抱着学习的态度,学好了自己拍嘛,拍一部真正的,由我们主导的武侠剧。”
许非顿了顿,扔出最后一句:“我觉得时代越开放,文化自信就越重要。”
田鸽愣了几秒钟,以至于出现短暂的冷场,随即在心中喝彩。
工作人员暗暗惊叹,真特么敢说啊!
三个妹子bulingbuling的发光,她们可是看着许老师笑里藏刀,不动声色抢来拍摄权的。
“好了,今天到这里吧,辛苦大家。”
录制结束,田鸽起身道谢,然后跟许非握手,“我,我真不知怎么说了。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不敢当,你也非常棒。”
一群人往出走,田鸽又低声道:“最后这段要做些剪辑,请你谅解。”
“没事,我也是傻大胆。”
出了大楼已近傍晚,寒风彻骨。
许非站在台阶上深吸一口,脑筋格外精神,今儿算说的比较爽了。
妈蛋的!
“1992快些到吧,和她们去看午夜场。”
数日后,《雪山飞狐》播出三分之二的时候,改版后的《荧屏连着我和你》播出。
京城观众见证了一个新型节目的诞生,热议纷纷。
“这才叫连着我和你呢,头一次感觉跟明星这么近,生活中都很有意思啊。”
“建议增加观众席,像《综艺大观》那样,我要去现场看。”
“希望坚持下去,很喜欢。”
“有失严肃,不正经。”
甭管怎么说,初印象不错,观众接受才能使节目长久。
而与此同时,某处。
大领导看完一份报送的内参,擦了擦眼镜,问:“你怎么想?”
“有些道理,但也未免夸大其词。”随身秘书道。
“夸大其词?我倒觉得颇具眼光,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说出文化自信四个字,就远胜大多数人。
这小子一向给人惊喜,不要太过约束,将来……”
大领导忽然闭口,说起另一件事:“对了,你安排一下,元旦过后我再去次艺术中心。”
“好的。”
秘书走后,他拿过另一份内参,看了会却心绪不宁,在屋内独坐。
他在这个位置当然清楚,今年国家自己拉动投资,刺激消费,民间又红红火火。可在高处却经历了波涛汹涌,如今更是生死攸关。
顽固势力疯狂叫嚣,两大官媒公开茬架,乌云压城。
以至于那位老人也不得不出面,早在6月份就给南边下通知,做好接待工作,只是现在还没动身,在等待一个时机。
“形势二字啊……”
大领导揉揉额头,忽也盼着明年快些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