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夏天,管琥筹备一部电视电影《上车,走吧》。
先找的高琥,高琥说我有一哥们,适合演男二。当时黄勃正在西安走穴,觉得不太靠谱,邮过去一张海报照片。
就模仿港台歌星的,小白脸,大柔光,半透背心那种。
管琥一瞧,不行不行,我们不要帅哥,我想要个又丑又土的农村傻小子。
高琥忙道,不帅不帅,我把人给你叫来!
于是有了黄勃的第一部作品《上车,走吧》,经常在电影频道播。之后他对电影产生兴趣,考了北电高职学院的配音班。
这日一早,春寒料峭。
黄勃蹬着自行车,跑到汇宾大厦,上八楼。只见一个全新天地,忙忙碌碌,根本没人理自己。
他的阅历和情商不是盖的,又客气又讨好又贱嗖嗖的问前台:“美女,贵公司让我来的,我到哪儿集合?”
“叫什么呀?”
“黄勃。”
“去九楼,右拐那个屋。”
“谢谢啊!”
又蹭蹭上九楼,最大的屋子,里面乱七八糟的工作台,腾出一个空场,三面摆了圈椅子。
正中坐俩人,一个不认得,一个是张艺某。再看那一圈,葛尤、小龙女、仙仙、朱允炆,以及等等。
他走南闯北,此刻也有点怵,就见中间那人摆摆手:“找位置坐。”
黄勃闷声不响的缩在角落,屁股还没落,巩丽进来了,自动将张艺某从视野里剔除,到他身边坐下。
黄勃一下挺直腰,亲娘昂,我跟巩丽坐一块了!
“到齐了!”
许非手里攥着一份稿子,道:“公司今年开四部电影,《卧虎藏龙》,导演李桉,主演周闰发、巩丽、章子仪……”
目光集火,国际章瑟瑟发抖。
“《初恋五十次》,导演冯晓刚,主演周逊、潘粤明。《无名之辈》,张导负责,演员还没选。
《天下无贼》最后拍,要等《卧虎藏龙》结束,起码得年底了。
今天是《无名之辈》试镜,之所以把你们叫来,是一起交流交流,关于演员、表演、角色这些东西。
我把你们年轻人签来,没想过野生放养,只希望你们尽快成长。今天有大导演、大前辈,不要浪费请教的机会。
之前《无名之辈》在内部传了一圈,据说挺多人不敢演。坐在这的,都是跟我报名的,下面开始……”
“姜五!”
“有!”
憨如熊的姜五站起身,走到场中,道:“许老师,我想试试眼镜。”
“嗯,给你台词。”
“不用不用,我就需要一个人搭戏。”
“元泉,你来。”
元泉也站起来,问:“演哪段?”
“这个,这个……”
俩人沟通一小会,姜五开始。
《无名之辈》的拍摄地在黔省都匀,说的西南官话,川渝贵都听得懂。许非把场景大挪移,因为都匀还没咋发展呢,体现不出乡下小子闯城市的感觉。
挪到了渝,这座城立体通透,一看就有着各种故事。
元泉坐一个椅子,姜五坐一个,把腿搭在另一张椅子上,做受伤的样子。
“枪,是真的么?”元泉道。
“你明天看新闻就晓得真的假的了,今天你能撞到我们兄弟这种杀人如麻的悍匪……”
姜五操着不太标准西南方言,表情装逼,凶悍,杀人如麻!
“但是也莫怕,我们借你这个地方避下风头就走,你好好配合。”
“那我要是不配合,你们会开枪么?”
“开枪你就死球喽!”
“那我就不配合。”
姜五眼睛一眯,做到她对面,指着她道:“老子给你脸是么?老子忍你好久喽。”
“那你就开枪啊。”
“你想试一下是不是?”
“我赌你不敢开。”
姜五操起一个自制道具——纸筒,啪的顶住她的脑门,眼睛瞪得溜圆。
“老子数三声!”
“数三声你不敢开,你就是个趴皮!”
“三……二……一!”元泉自己喊出来。
姜五秒怂,抓狂道:“疯婆娘,疯婆娘,走走走……”
两分钟的戏,演完回座。许非没做点评,问:“你们对眼镜这个角色怎么理解?”
“没文化,楞,看了部《古惑仔》就幻想着闯江湖那种。”
“表面凶悍,实际就是个农村出来的小人物。”
“我觉得不是表面凶悍,他敢持枪抢劫就说明是真凶悍,只是对杀人这一关有自己的心理底线。”
“憨头憨脑,没啥常识,有喜剧色彩。”
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张国师道:“加起来比较完整。姜五演这个,憨和楞有了,也挺喜感,但不像农村出来的,像城里的混混,那个劲儿差一点。”
“谢谢导演,我继续努力。”姜五苦着脸道。
“下一个,元泉。”
元泉紧张道:“我也需要一个搭戏。”
“辛白青,你来!”
辛白青起身,也沟通了一下。
他往地上一坐,焦头烂额,偶然一抬眼,盯着她的椅子下方。元泉本往这边看,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神色开始慌。
“走,走嘛,不是要走嘛?”
“走嘛,我不喊喽,你们两个走嘛。”
辛白青翻箱倒柜,找什么东西,最后直接走过去。
元泉愈发崩溃,语调急促:“你要做啥子?你做啥子,你不要动我……”
“你做啥子,不要动我!你不要动我!”
“你不要过来,你动我试一下?你不要过来……”
她努力演出那种状态,但好像能量不够,始终升不上去,搞的不尴不尬。勉强演完,不敢见人,各种羞耻。
“把头抬起来。”
许非等了她两秒钟,问:“自己什么感觉?”
“有点放不开。”
“不是有点,你是非常放不开!
我跟你们讲,现在国内的表演风气和训练模式很不好,非得是复杂的、苦大仇深的角色,才叫艺术。
轻松愉快的喜剧,好像就登不上台面,纯属放屁。收放自如,喜剧正剧都能演,这才叫大演员。
这涉及一个戏路问题,放得开的,自然就宽;放不开的,自然就窄。演员并不万能,你可以去拓宽戏路,也可以在擅长的范围内游刃有余,看你们怎么选。”
元泉的戏路一般吧,早期还有活泼灵动的角色,像《白屋之恋》。后期就没了,一水的文艺女青年和精英女性。
“元泉!”
“有!”
“做个傻笑,然后哈哈大笑的表情。”
她深呼吸平复情绪,先嘿嘿笑了两声,跟着越来越大,变成哈哈哈哈,还蛮自然的。
“小桃红,你试一下。”
“傻笑么?”
“对。”
“哈哈哈哈哈!”
只见小桃红嘴巴一咧,弯弯眼一眯,就像白面馒头裂开了褶,那叫个舒坦。
“哈哈!”
大家不自觉的跟着笑。如果刚才有六分外放,这个就是九分,差别非常明显。
“元泉,我不是当众损你,是让你看看不同演员的不同状态。”
“我,我明白!”
大家都明白,许总对你好才骂你,不然理都不会理。
“怎么样?”许非问。
“她很有潜力,但现在嫩了点,撑不起这个角色,继续吧。”张国师评价。
“辛白青!”
“章子仪!”
“张涵宇!”
敢来试戏的,都是公司的戏疯子。他们演,大家看,不时交流一番。
现场唯一一个没有经验的黄勃,早就惊呆了。他莫名其妙的来此,莫名其妙的看戏,然后一点点看懂:
那是两个劫匪和瘫痪女的故事,那是三个小人物挣扎的故事,那是一个人仅存的一点尊严被无情击垮的故事……
哗!仿佛一扇门在眼前推开,比唱跳歌手还让自己颤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