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腾过后,秦轲换了一处房间,洗去一身脏污,穿上新的衣服,总算摆脱了“灾民”的身份,只不过他房间着火的事情却在公输家里不胫而走,并且愈演愈烈。
刚开始,一些人只是闲聊大约是姑爷在房间里熟睡忘记了火烛,导致火烛被风吹倒,点燃了房间,形成了大火。
但这种太过寻常的说法一经提出之后就遭到了否决,毕竟若只是如此平淡,又怎么解释着火之前的那一声炸响?
于是各式各样的说法都涌了出来,先是有人说秦轲的房间莫名其妙被天雷给劈中了,另外一个人立刻就接过了这个人的说法道:“对!我也看见了,着火之前突然像打雷一样炸响了一声,随后是一道雷光忽然一闪,没错了!”
这说法还算比较有理有据的,尽管大多数人并没有看见从天而降骤然一亮的那道光芒,却都听见了那一声炸响。可到了后来一些人的嘴里,就变成了:“嘿哟喂!你们知道吗?我可是亲眼看见姑爷被雷劈了!”
“听说是传说在战场上出现过的那头龙又来了!看见姑爷独自在房里,说要替天行道,顺手就对他劈了一道雷!”
秦轲初听这种说法也是哭笑不得,但还没等他出去解释,听说他干的坏事居然是“跟公输雪新婚不久便分居而歇”之后,也是只能是憋屈地躲回了房间里。
对于公输家的人来说,公输雪无疑就是他们的天。而且从公输雪当家掌权之后,也在所有人面前展现了她的贤淑有能,非但一人支撑着公输家不倒,甚至还护佑了一方百姓。
如今就连巨子都认可了她的德行与能耐,给她行州郡守的职位,这样一个女人,又生得漂亮清丽,能娶到她得在上辈子修多少年的功德才行?
可偏偏这个姑爷,非但跟那个姓蔡的姑娘不清不楚,还跟公输雪闹得如此之僵,早早地搬出八月听蝉小阁,自作主张地去了偏院居住,这像个什么话?
公输家在锦州这么多年,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秦轲也知道自己没法解释,只能苦笑一声,权当什么也没听见。
房间里,闻声而来的阿布和公输雪都已经离去多时,蔡琰是女眷,住得远一些,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儿,而高易水……那家伙晚上喝醉了酒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房间里却还有一个人。
“看来你这个姑爷在公输家可不怎么得人心。”高长恭坐在凳子上,轻声调笑道。
得知秦轲这边出现的情况,高长恭反应无疑是迅速的,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来了,可秦轲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来帮自己解决问题,反倒像是奔着看笑话和专程来听公输家流言蜚语来的。
“能不提这个了吗。”秦轲坐在凳子上,双手撑着下巴苦恼道:“非要我冲出去对他们大喊我跟公输雪一直以来都是清白的?那雪的脸面要往哪里搁?那些家中本就对她有意见的老人们还不逮住这事儿大做一番文章?”
“以前在荆吴也没见你这么怜香惜玉。”高长恭耸了耸肩,并没生出半点同情之心,反正是这小子自己惹的麻烦,总得自己承担后果。
“言归正传……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那种力量是神龙心魔在你身体里留下的东西?”
秦轲点了点头:“也只有这种可能了,虽说眼下看来这东西还不至于伤了我,但总归有些担心。”
“我反倒没觉得不是什么坏事。”高长恭闲散地伸了个懒腰,“天降惊雷劈了你,你除了头发有些糊味完全没见一点伤,看起来这力量非但伤不到你,或许还能为你所用不是么?那天之后,我也派了修行精神的大修行者给你检查过,至少表面上一切正常。想来如若真有什么,短时间内也显现不出来。”
“那神龙心魔……”
“神龙心魔已经被逆鳞镇住了。”高长恭清淡道:“何况你身体里神龙精魄的力量已经耗尽,剩下的不过是个空壳子,即便神龙心魔还留了什么东西在你身体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刚好这次你跟着我去稷城,我让那个大夫顺便也帮你看看,要是他解决不了,回荆吴不是还有宛陵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唔……”秦轲低下头,觉得确实该操心的都被高长恭想到了,自己除了静观其变似乎也没什么法子,刚刚他已经全力催动先天风术想要“赶走”那条紫色小蛇,可引来了天雷不说,那股刺痛和麻痹的感觉倒是一分一毫都没消除……看样子这东西是想在他的身体里安家落户了,与其自己瞎折腾再惹出祸端,还不如跟着高长恭去见见他口中那个“大夫”。
高长恭说过,那个大夫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神医,从前公输仁重病缠身,不知多少医家束手无策,直至这位神医出手,硬是帮其续命二十余载,最终将公输家平平稳稳地交到了公输雪的手中。
高长恭观察着秦轲神情的变化,用拳头掩住嘴角笑道:“行了,军中的先生不是也说你身体康健,气血充沛如大江大河么?别想太多了,再怎么……”
正说到这里,高长恭突然眉头一颤,似乎是感觉到了一股无名的痛楚,立即用拳头压住了一侧的太阳穴,却阻不住眼底里的那抹金色再度透了出来。
秦轲略一迟滞,像是被高长恭的样子惊得呆了一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伸出一只手赶忙扶住了他,关切道:“你怎么了?你不是说伤已经好些了么?”
高长恭忍着痛楚摇了摇头,好在这个状态维持时间不长,当眼底的金色再次褪去,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秦轲,微笑道:“没什么,偏头痛罢了……还不是因为你,本来我今晚可以好好睡上一觉的。”
秦轲听了心中也有几分感动,挠挠头道:“那我扶你回去休息吧,你现在的身体,还是得多休养休养才好。”
高长恭也不反对,站起身笑道:“难得听到你这么关心我,我真是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不过说归说,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哪里会有半滴眼泪。
于是秦轲刚生出的一些感动立刻变成了白眼:“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挖苦我?怎的我感觉自从你受伤之后,嘴是越来越闲不住了。”
“是吗?”高长恭摸了摸没什么胡须的下巴,假装认真在思考,道:“那大概是因为受伤之后不能常常动手,只能多动动嘴了?”
秦轲将高长恭安顿睡下之后才离去,不免又多听了几句冷嘲热讽,但好在他并不像阿布那般对高长恭充满敬畏之心,自然也不会在口舌之争上落了下风。
然而当秦轲合上房门转身的那一刻,躺在床榻上的高长恭再度觉得头疼欲裂,眼里灿亮的金色几乎浓烈到即将夺眶而出。
强忍着全身滚烫如岩浆般的气血在经脉中游走,高长恭低声喃喃:“难道是……进展太快了一些?”
那个高不可攀的境界,不知不觉间似乎离他又靠近了一步,正如不久之后肯定会如约而来的暖春。
但高长恭知道,现如今他的情况根本不适合破境,若他忍受不住诱惑强行翻过那座高峰,最有可能看见的不是一片美景,而是万丈深渊。
化身尘埃的王玄微正是他的前车之鉴。
比起王玄微,他有更多时间。
自然也要求他能有更多的耐心。
唐国,太史局。
张言灵望着那陈旧的浑天仪,想象着它或许有一日还能再次转动起来,震惊世间。
许久之后,他转过身,望着眼前正恭敬跪地的一位黑袍人,轻轻抚了抚他遮住脸面的兜帽,微笑道:“埋下的种子已经发芽,去吧,神灵会见证你的功业。”
黑袍人沉默点头,俯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