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繁星如海;两山相夹的碧怒江,在月光的印照下,如同一条雪白晶莹的丝带,围系在万里江山的腰间!
此时,一道黑色的人影正在峡谷之中飞速穿行……
耳边风声呼啸,白诺城的轻功已经施展到了极致,他在赶路,却不是去芦风细谷的路上,也不是去昆仑竹舍,因为无言以对,因为心中有愧;普天之下,或许只有那里,才能洗去他心中的烦恼与内疚,正是那座道尽人间风雨,说尽世间痴情的——风雨情楼!
有些事没有道理,有些人莫名就成了知己……
船下江水潺潺,两岸猿啼风啸,秦且歌独倚阑干,拖着她那被月光照的美艳雪白的脸,独自发闷;月光下,她眉黛烟清,蜂腰柳躯,三分秀丽,五分柔情,还有两分自带的妩媚风流……
身后情楼里的歌声婉转悠长,下面叫好连连,可她却仿佛置身事外,阁外地冷清寂寞。其实她已许久没有登台献唱,就像许多有了心上人的歌姬,大多都不愿意再抛头露面,她们的容颜只想为一人而展。
可是,这满天下乱飞的谣言,却更叫她忧虑不安!
“咦?”
忽然,那远处的山崖上闪过一道黑影,秦且歌的心猛然一跳,待看清来人,她全身的血肉都仿佛登时活跃了起来,瞬间展颜,“白公子?!”
白诺城轻轻跃过栏杆,跳在了长廊上,抱拳见礼:“秦坊主,当真是巧,莫非你知道我要来,特地来这里候我不成?”
秦且歌面飞红霞,低眉含笑,“哪里,我还以为白公子早忘了风雨情楼,忘了我,哪里敢在这里候你!”
说话间,已领着白诺城向楼中行去,此时风雨情楼中聚满了南来北往的酒客,足足围了七八桌,熙熙攘攘,酒香满楼;他们三五成群,讨论得正是近日的热门新闻——双圣之战,或许因为林浪夫提前的行程,又或许是因为风雨情楼漂泊无定,消息晚了不少,此时众人还不知他们心心念念的双圣之战早已结束,甚至磨拳搽掌嚷着要去海云边助阵……
“此次剑圣前辈约战聂云刹,实在是深入虎穴,依我看来,咱们也该组织一批高手一同前往海云边助阵才是,决不可叫扶幽宫低看了我们中原武林!”一个腰系阔剑的红脸大汉饮了一碗酒,抬手吆喝道。
“说得好!”
他话语刚落,立时就引来一阵叫好,只见一个青衣剑客快速拨开人群,端了一碗酒就走了过去,说道:“正是此理,所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如今不管我们各大门派平时怎样明争暗斗,但是面对扶幽宫,我们还是要拧成一股绳才是!依我所见,我们就该直奔八十里桃源,同时请太白剑宗林宗主发出神盟帖,组建中原武林各大派高手一同去雾鹫峰,以免扶幽宫暗中搞鬼!”
“啪”,话语刚落,又有人将酒碗扣在桌上,正是刚才起头的汉子,只听他说道:“正是,而且等剑圣解决了聂云煞,咱们正好一并夺取将心岛,说不得就直接一统天下啦,哈哈哈……”
“哈哈,妙极!”
此言刚出,立时引来一阵叫好,此时却又有一个玄衣青年忽然插话,说道:“话是如此,可是据我所知,半月前各大门派就曾送信桃源,说想要陪同林剑圣一同去海云边,可是都被退回去了!”
“嗯?不应该啊,喂,小子,你是从哪里道听途说的?”楼中立时有人质问道。
那年青人好似初出茅庐,瞬间红了脸面,却不退缩,答道:“我表兄就在太白剑宗飞云堂做事,我听他说的,绝对错不了;按他说的,剑圣前辈早已胸有成竹,自然无需咱们去捣乱!”
太白剑宗与八十里桃源本就出自一家,林浪夫与林碧照又是同胞兄弟,门下弟子的私交自然比别派更近,故而这年青人的话,众人虽然不解,却无人敢质疑。随即,各个面露喜色,已开始把酒庆贺……
白诺城低头看了看下面狂热欢喜的人群,却提不起多少欢喜,他亲自领教过林浪夫的剑,当世无匹;却也从顾惜颜口中听说过聂云煞的刀,纵横天下;他二人的修为境界超脱尘世之外,普通人又怎能望断胜负,不由得一时有些走神。
“白公子?”秦且歌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原来已到了回廊尽头。
白诺城回过神来,灿笑着移开视线,走进了他的那间小阁。
“白公子,你先吃杯茶,稍后些许,妾身去给你炒几个小菜,温一壶酒来!”秦且歌手法熟练地给他倒了杯茶,又推开小阁的窗户便转身离去。
“有劳了!”
茶水渐凉,白诺城孤坐一人,看着窗外的青松悬崖,听着山间的猿啼鸟鸣,不觉有些失神,那感觉就如同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心一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秦且歌的步伐很轻,几道家乡特有的小菜极尽了她所有的手艺和心思,一壶酒温热的恰到好处,壶嘴里溢出的酒香瞬间将屋子哄得温存了起来。
“公子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秦且歌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问。
白诺城回过神来,看了看她,点点头,又回头望向窗外的山崖,答道:“我想报仇,但是我不想对不起她!”
秦且歌不知道他口中的报仇,是跟谁,但是却很自然的认为白诺城说的“她”,自然指的柳琴溪,于是她问:“白公子的仇人是谁,跟柳姑娘有关系吗?”
白诺城的身子忽然一颤,头上瞬间冒出冷汗,他觉得他的的仇人是陈煜和唐依依,但是对不起“她”,这个“她”,就在他刚刚说出口的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的却不仅仅是柳琴溪,还有萧临晨,和顾惜颜……
顾惜颜,如果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么,有顾惜颜的地方,就有蜚语流言,他白诺城也难逃此俗。
“应该说是我的身生父母!”白诺城说得很轻,气息却很沉重。
秦且歌双眉轻挑,接着便坐在他的身旁,看了看他二人在月光下并列紧靠的影子,说:“公子跟妾身以前很像,妾身以前也恨我的父亲!”
白诺城偏过头来,略有些震惊。
秦且歌淡淡一笑,又道:“妾身幼年时,父亲嗜赌成性,把家里的田亩祖产输光了不说,甚至连家母也被她逼的走投无路、跳崖自尽,后来他依旧恶习难改,次年,我也被她输给了别人,只有区区十两银子!”
白诺城眉间微凝,不敢说话。
秦且歌将河风吹乱的青丝挽在耳后,继续说道:“后来,妾身积攒了银子给自己赎了身,就想返回家乡报复他,可是等我回去时候,发现他已经身染重疾、命不久矣,加上破衣褴褛、三餐无继,就连村头的幼童也常常欺负他,就在那一瞬间,妾身竟然就原谅了他,什么仇什么怨,都忘的一干二净!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骨肉亲情。”
“骨肉亲情?”白诺城愣愣地有些失神,许久才咬着牙说:“或许吧,不过,就算是,教我养我的母亲也已经过世了。他们,不配!”
秦且歌看着白诺城,感觉他虽然面色沉静如海,但眉宇之间的怒火已遮掩不住,好似要把乾坤烧了窟窿,任凭这一江的柔情也不能将它浇灭……
气氛瞬间凝固,直到秦且歌为他铺开一张小毯,搭在膝盖上,白诺城才转过身来,轻轻地问:“吓着你了?”
秦且歌摇了摇头,“没有,公子英雄无双,剑法超群,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你,想去就去吧,只是千万小心!”
白诺城笑了笑,又道:“劳烦您取些笔墨来,我不能白吃您的酒菜,白听这里的曲!”
秦且歌站起身来,应声离去,只片刻便已经取来了文房四宝,铺在酒桌上。
白诺城端起酒壶,一饮而尽,随即便写出一篇文字,抬头写的燃情:
说什么门当户对定良缘,
满口的青梅竹马月老牵。
不过是含金戴玉贵公子,
怎牵的纵马跃涧女裙边。
苦雨凄风,再挡不住痴心如癫。
蜚语流言,如何此情只增不减?
你若知我心,我愿燃我情,
从此后,这世间,
我只有你痴,你独得我怜!
任它披风饮雨也不疲倦,
笑她束发单骥独过千山。
谢天意怜人惜缘做美眷,
恨无常嫉爱妒情断红线。
奋不顾身,哪怕万水千山阻断。
情烈似火,焚尽世间所有牵绊。
你若知我心,我愿燃我情,
从此后,这世间,
我只有你痴,你独得我怜!
哪怕黄泉干枯、九霄云断,
任他天崩地裂、沧海桑田。
纵然白骨成灰,便是魂飞魄散,
不过是奈何桥上,你我从头再见!
无非是勾栏糟粕颜色贱,
逃不过贪生惧死肝胆孱。
哪来的知书明理豪杰气,
怎消受无瑕美玉痴心恋。
云泥有别,奈何有情花有情翩。
宿命无常,偏叫金玉情深缘浅!
长相思,长相泣,
长思细谷芦花飞,长泣眉庄血已干!
恨愚昧,悔多情,
愚昧不辨真假身,多情又被仇心燃!
勾栏糟粕性不堪,旧情未尝新愁欠。
非有来世从头改,敢有一语对君言?
哪怕不周山轰、乾坤逆乱,
任他孟婆水暖、轮回召唤。
纵然三生石毁,便是忘川水干,
不过是弃剑执笔,我再画出你的脸!
情之所至,落笔成曲,秦且歌低头仔细看着那张纸,认真读了一遍,心中一瞬间酸楚难言,却不解地问道:“公子,这是?”
白诺城长身而起,说:“我只是不想忘记,”接着他双手捧着递了上去,郑重地说:“有劳秦坊主了,若不嫌弃,请将这首曲子也挂在贵楼的风铃牌上!”
秦且歌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眼泪已在打转,却仍旧强忍着低眉应诺:“公子放心,这首曲子,等公子下次来时,妾身会亲自为您演唱的!”
说着,便转身离开了小阁,这次步伐更轻,轻得快要听见抽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