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安静极了。
返程一路上,中森明菜没有开口,岩桥慎一也没有说话。
老经纪人心里更觉得惊奇,想不明白中森明菜牵肠挂肚一晚,见了面,反而什么都不说。不仅中森明菜不说话,连岩桥慎一也保持沉默。
然而,这样一言不发的两个人,手却一直放在一起。
眼下,大本只知道,岩桥慎一在参加完广播节目以后遇到了袭击。
岩桥慎一如今风头正盛,在业界难保没有敌人。极道势力在业界经营多年,与不少事务所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就算现在不会再像十几年前那样猖狂,可一旦起了争斗,也未必不会使些台面下的手段。
老经纪人在业界见多识广,心中自有一番猜测。但是,中森明菜不说话,大本也就不便开口询问岩桥慎一更多。
似乎,当中森明菜在场的时候,除了她之外,谁也没有资格去问岩桥慎一些什么。这种感觉尽管是来自于大本的想象,可眼下气氛,却让大本觉得,自己的想象并不为过。
一路的沉默,但并不感到难耐。
中森明菜的手指头碰着岩桥慎一的手,他的胳膊。岩桥慎一默默感受着她的手指,也一并感受着中森明菜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目光。
满心里想要早一步相见,面对着面了,反倒说不出话来。但这并非是有意的沉默,而是自然而然的沉默。似乎,越是沉默不语,当手指碰触,目光交接时,才能觉察到其中流动的情感。
现在想来,把电话打给中森明菜,告诉她,让她安心等着自己,这种做法未免来得轻率。说是考虑到她,担心她从别处听来自己遇袭的消息,其实反而忽略了她的心情。中森明菜怎么可能在听他说了遇袭的事以后,老老实实接受他的那番话,然后就回到家里,等着他回来?
那个时候,在电话里,中森明菜不肯就那样等着,一定要做些什么。
当她表现出坚定的勇气,岩桥慎一就忽然看到了自己的软弱。或者说,是因为中森明菜能挺身而出,岩桥慎一才能变得软弱,才会提出这样在别人看来似乎多余的计划。
但中森明菜不假思索的答应,他就觉得,这个计划不是多此一举的,而是非如此不可的。
岩桥慎一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向感受中森明菜的手指这件事上,不知不觉,心弦放松,以至于疲惫不堪,昏昏欲睡。
中森明菜的手一直挨着岩桥慎一的手,没有放开。
独自在家待了一整天的小狗健太,迟迟等不到大人回来。终于听到了动静,立刻从窝里窜出去,兴冲冲跑向玄关。
才进了家门的两个人,正在玄关换鞋。岩桥慎一坐下来,中森明菜也挨着他坐下。看他脱鞋,自己也跟着脱鞋,像是跟在鸭爸爸身后学浮水的小鸭子。但她并不是故意要跟着岩桥慎一行事,倒像是借此机会,把岩桥慎一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仔仔细细确认一遍。
小狗晃着尾巴跑过来,在两人的面前打了个滚。
面对着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过来撒娇的小狗,岩桥慎一不禁笑了。他摸了摸小狗,转过头,和中森明菜脸对着脸,“总算回到家了。”
中森明菜的眼圈红红的,眼皮有点肿了。但这一路上,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跑过来撒娇的小狗,也将中森明菜从微妙的情绪里唤醒。她站起来,对着岩桥慎一伸手。岩桥慎一拉着她的手也站了起来。
中森明菜接过他换下来的外套,问他,“你要吃点东西吗?还是先泡个澡?”她从追随与确认岩桥慎一的情绪中离开,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岩桥慎一刚遇到了危险的事,现在不是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时候。
一张哭过了的脸,忽然振作起来,岩桥慎一看着她,说了句:“真靠得住。”
“什么?”中森明菜愣了一下。
她鼓起干劲儿来,满脑子想的是岩桥慎一回答“先吃饭”或者“先洗澡”,突然听到选项之外的话,以至于甚至反应不过来。
岩桥慎一认认真真说,“年上姐姐,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安慰我。”
要是平时,中森明菜肯定觉得他是在油嘴滑舌。可这一回,她却拿出了一份气魄,坚信事实就是如此,“没错,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为了你。”
“所以,”她使劲儿睁着眼睛,“慎一你要先做什么?”
岩桥慎一抬起手,把手掌心轻轻贴在她的眼皮上。因为哭过酸涩的眼皮得到了缓解,中森明菜却又开始掉眼泪。
她让岩桥慎一把她抱在怀里,胳膊紧紧缠上来。
“我现在才算真的松了口气。”岩桥慎一在她耳边说。
中森明菜也想说什么,但只是更加收紧了胳膊。
一整个晚上,到了现在,终于真的卸下了担子。中森明菜曾有过满腹的话想要和他说,在去与他会合的路上,在与他手拉着手回来的路上。但到了最后,还是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以两个人相依相偎的肢体语言,来诉说言语一时所不能表达的话。
两个大人紧紧挨着,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狗健太,兴冲冲跑过来迎接,不仅没有被抱在怀里,还要看两个大人在那里做游戏。吃醋的小狗转了个圈,去咬这两个人的裤脚。
小狗总算找到了它的存在感——
岩桥慎一感觉到小狗蹭他的裤脚,忍不住笑了。他笑声的震动传到中森明菜那里,小狗也转战到了中森明菜脚边。她在岩桥慎一的怀里,也笑了起来。
“难怪,麻巳子桑要养两只小狗。”岩桥慎一感慨。
秋元麻巳子果真是高瞻远瞩,考虑周到。
“放健太自己在家里,它也挺寂寞的。”中森明菜跟着说。
岩桥慎一想了想,“再养只别的什么动物,和它做个伴好了。”不过,这么小小只的一只狗,再添个新成员,是不是不宜体型过大,以免触到健太的神经质。
“可是,也许再迎接新的成员到家里来,健太会吃醋。”中森明菜回道。
“不管怎么样,健太总有当哥哥的一天。”岩桥慎一说,“要教会它怎么当个好哥哥。”或者说,是教会它怎么当育儿犬才对。
经历了危险的事,刚从外面回来,却在玄关前一边拥抱,一边谈论起了要不要给小狗找个朋友。此情此景,大概是有够滑稽的吧……
然而,回到了家里,自然而然的聊着这些话题,却是一份无可替代的抚慰。两个人如同走出了冰天雪地,回到温暖的房间。在这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里,身体慢慢变得暖和起来。
不出意料的话,此时此刻,他们住的公寓大楼外面,已经有记者在这附近徘徊。唱片公司那边,公关部今晚连夜加班跟媒体们打交道,把“岩桥慎一平安无事”这件事送出去。再过一两个小时,晨间的闹钟新闻,就会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
与此同时,稻川会那边,要动用全部的人脉,确保之后的报道,风向不会出错。
那个袭击者,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才动手,都不会有在媒体上被登出来的可能。稻川会与住吉会联合,几乎能压得住所有的媒体。
除此之外,口实既然到了手,稻川会那边大概已经联合好了住吉会,开始为行动做准备。极道的事要速战速决,越是拖延就越危险,在这几天里,事情结局就会见分晓。
那个袭击者一出手,今天晚上,就有成百上千个人被连夜叫去加班,迎接天亮后的一切。
一泡进热水里,岩桥慎一顿时感到身心舒展。
他掬起一捧水,浸湿了自己的脸。一抬眼皮,看到和自己面对着面的中森明菜,下意识笑了。
有水珠从滚落进他的眼睛里,让他也觉得眼内干涩,转了转眼珠。
中森明菜说,“慎一你,一定吓了一大跳。”她本来想说个问句,结果,话说出口,就成了陈述句。
在浴室里坦诚相对,被热水浸润着身体的时候,两个人总算能聊起今天晚上的事。
岩桥慎一“嗯”了一声,“被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像要驱散残留在身体里的那份历劫的酸痛,放轻松语气,说:“不过,什么事都没有。那个人连我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中森明菜摇了摇头,“要是碰到,不就糟糕了吗?”
岩桥慎一为她的话,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确实,所谓的虚惊一场,是只在一瞬之间的事。
他一时接不上话,中森明菜却终于问出压在心里的那句话,“那一天,和秋子桑去喝酒的时候,慎一你不肯让我和你坐同一辆车,是不是因为你觉察到了哪里有危险?”
岩桥慎一让她给问住了,没有答话。
中森明菜自己却在心里笃定这一点,有些懊恼,“我一直以为是我的错觉,以为是我想得太多……果然,我不是那种预感到的不好的事都能化解的女人。”
岩桥慎一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安慰她,“如果我觉察到了哪里有危险,那我岂不也是个预感到的不好的事也无法化解的男人了。”
中森明菜叫他的话逗笑了,改口道:“要是觉察得到,还能化解……”她的笑意淡去,说了句,“可是,自己怎么可能化解别人的想法,别人的内心呢?”
“今天晚上,我在想,要是事情发生在那天晚上就好了,发生在我和慎一你在一起的时候。”她说出了傻话,自己笑了起来。
“我倒是庆幸,只有我在场。”岩桥慎一话说出口,意识到自己也在说傻话。顿了顿,“但最庆幸的,是事情发生了之后,能立刻就见到你。”
中森明菜又笑了,她认认真真的说,“明菜我呢,只有在慎一你身边才安心。”
只有当两个人见了面,相互依靠的时候,才能够双双得到内心的安宁。
夏天的天空放亮的早,要不了多久,天空就要泛起青白。
泡了个澡,岩桥慎一站在电话机前,听取这段时间里打过来的电话录音。唱片公司的公关部已经把他平安无事的消息告知了媒体,并提醒了媒体不要过度取材,出于避免模仿犯的理由,也不要过度渲染刑事事件。
不要过度取材,就是不允许媒体跑去岩桥慎一在静冈的老家,不允许骚扰无关人士。曰本的狗仔,是真能干出当儿子的差点被敲破头,却跑去他父母面前,把话筒怼过去问二老感想这种事的。如果这边的势力与态度不够强硬,难免要被当成是狂欢的养料。
既然不会打扰到老家的父母,岩桥慎一也松了口气,想着等到天一亮,再给静冈的老家打电话报平安。
该打点的都打点过,等到天一亮,上午,岩桥慎一还要准时在公司里露面,证明自己平安无事,现有的一切计划也都会按原定的进行。出了事,各方的慰问电话自然也少不了。
即将到来的白天,一想就知道要忙得不可开交。
本来应该养一养精神,小睡一会儿,但现在却困意全无。岩桥慎一放下电话,搓了搓自己的脸。中森明菜在厨房里忙了没一会儿,就准备了两样小菜,让岩桥慎一吃点东西。
“吃一点东西,也许就困了。”她说。
见到了食物,岩桥慎一真开始觉得饿得难受。这个时间,宵夜不算宵夜,早饭还为时过早。岩桥慎一挥动筷子,中森明菜坐在他对面,陪着他。
“你不吃一点吗?”岩桥慎一问。
中森明菜故意要逗他开心,说,“这是特别为慎一你准备的。”
“来自年上姐姐的特别照顾?”
“没错,是只对你的特别照顾。”今天的中森明菜,十分有年上的担当。
可岩桥慎一却好似突发奇想,“不过,现在的话,我和明菜你其实是同龄人。”
“嗯?”
“我过了二十六岁的生日,但你的二十七岁生日还没有到来,不是吗?所以现在,我是二十六岁,你也是二十六岁。”他说道。
中森明菜觉得好笑——还有这么会钻空子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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