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公共租界。
自从上海沦陷以来,公共租界虽然也不断受到威胁,但起码日本军队还没有办法进来,很大程度上这里是安全、自由的象征。
名副其实的一座孤岛。
从表面上看起来,这里并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
马照跑、舞照跳。
这里有些形形色色的人。
流氓、鸦片贩子、走私商人充斥其中。
日特、汉奸、军统、中统、工农党的,扎堆待在这里。
每天都在发生绑架、暗杀的事件。
谁都想彻底控制这里,但谁都没有这个能力。
即便是那位上海王孟绍原,也没有办法完全掌控租界。
万幸的是,公共租界工部局新任总董凯自威上任后,出于对日本人的厌恶,军统在租界的活动,迎来了他们的黄金期。
甚至在凯自威刚上任的时候,面对租界内的中日纠纷,这位总董采取了一边倒,偏袒中方的做法。
后来在日本领事馆多次抗议,工部局内部也有很大争议的情况下,凯自威这才多少收敛了一些。
最近,南京的汪伪政权,准备在上海强行推行中储券,而租界,就成为了他们争夺的重点对象。
只是,进展的似乎有些不太顺利。
上海银行钱业工会,拒绝和上海分行合作。
而租界内的大小商户,也一律拒绝接受中储券。
奉命协助推行的76号,在李士群的策划下,决定在租界内强制性的推行中储券。
数量不多,十万元。
但这次的试水,无论对于重庆国民政府,还是南京汪伪政权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这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这场金融战的最后走向。
牛奎园。
这也算是上海有些年头的饭店了,只要以吃各式各样的牛肉为主。
生意最火爆的时候,往往是一座难求。
战争爆发之后,生意明显受到了影响,不过最近一年,也开始慢慢恢复了之前繁荣的景象。
老板姓陶,叫陶知文,陕西人。
早年间来上海讨生活,从饭馆伙计做起,一步步建立起了牛奎园。
这家店,就是他的全部。
中午的时候,看到店里陆续多起来的客人,陶知文还是很满意的。
最艰难的时刻终究还算是过去了。
等到战争结束了,也许,他想着,再开一家分店,把“牛奎园”这个牌子做大做强,在全国几个主要城市都有分店。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把生意放心的交给儿子了。
自己带着老伴,回陕西老家去颐养天年。
刚点上了一袋旱烟,忽然听到了争吵声。
陶知文朝着那里看去,发现两个客人在那拍着桌子说着什么,而伙计则在不断的赔笑。
陶知文急忙按灭烟袋,走了过去。
一拱手:“息怒,息怒。”
转向伙计,一板脸:“做什么惹得两位爷生气了?”
伙计哭丧着脸:“掌柜的,他们要拿这个付账。”
陶知文朝桌子上一看,见是几张陌生的钞票。
陶知文赔笑道:“两位爷,我们是乡下人,见识少,您别见怪,您二位的这钱,我们实在没有看到过,这是?”
“中储券,明白吗?”一个客人沉着脸说道:“这是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定货币,你一个饭店怎么有胆子不收?”
中储券?
陶知文心里一个“咯噔”。
早就听说南京的那批人,正在租界强行推行中储券,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里终究也遇到了这样的事。
这两个人十有八九是特务。
陶知文也是见多识广的,立刻说道:“哎哟,两位爷,不瞒您二位说,我还真的没有看到过。这样吧,这顿饭,我请了。”
说着,他又对伙计说道:“再给二位爷包两斤上好的牛肉带回去。”
“等等。”那客人叫住了伙计:“掌柜的,承你好意,既然你请客,反正我们也不付钱,你就爽快的收下了中储券,你也不亏什么,对不对?”
话倒的确是这个理。
陶知文哪怕是收下了,回头扔了也就是了。
可是上海商会早就支会过,一定不能收中储券,谁要是收了,谁就是汉奸。
就连那些小商户,也都一律不收中储券。
被人骂成汉奸是一方面。
零一方面,这钱根本不值钱,收了也没地方用啊。
陶知文不想惹事,更加不想被人扣上一顶汉奸的帽子。
他的牛奎园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这里收中储券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哪里还有客人上门。
没准店都被人砸了。
陶知文横了横心:“两位爷,这钱,我们实在要不起。您二位今天给我个面子,哪天还要来吃饭了,您吃饱喝足,抹抹嘴走人就行。”
这两个特务勃然大怒,正还想要纠缠,边上的客人不乐意了。
“中储券?不就是汉奸券?”
“国民政府发行的?国民政府发行的不是法币,什么时候多了中储券了?”
“他们说的是南京的,可不是咱们正统的重庆国民政府!”
你一言我一语,牛奎园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几个巡捕走了进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在这里闹事?”
眼看事情就要闹大,两个特务收好了中储券站起,冷笑一声:“好啊,拒绝接受政府法定货币,你们胆子大得很,告辞了!”
看着他们离开,陶知文稍稍松了口气。
可是他的心里,总有一些隐隐的忐忑不安。
“起火了,起火了!”
平静的夜晚,瞬间就被凄厉的叫声惊醒。
大火,从牛奎园的大门开始燃烧。
5月份的天气正干燥,火势一起,根本无法遏制。
从床上惊醒的陶知文一家人,连着店里的厨师伙计纷纷惊慌的冲了出去。
“救火,救火!”
陶知文跳着脚大声呼喊着:“消防局,消防局,快去找消防局啊。”
“救火啊,救火啊!”
可是,这火怎么才能扑灭啊?
天亮了。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消防队才姗姗来迟。
曾经生意兴隆的牛奎园,已经被烧得根本分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一个女人在那嚎啕大哭。
那是陶知文的老婆。
陶知文呆呆的坐在地上,老泪纵横。
半辈子的心血啊,毁了,就这么毁了啊。
天杀的特务啊,天杀的畜生啊!
完了啊,什么都完了啊,什么都没有了啊。
他用力的一下一下抽着自己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