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共租界的一路上,算是有惊无险。
到处都是溃散的败兵,孟绍原带领的伤兵几次都差点被冲散了。
万幸的是,半路上,得到孟绍原孤身冒险消息的祝燕妮,竭力组织起了一批特工,成功的接应到了孟绍原。
“立刻收拢我们的人。”
一回到公共租界,孟绍原派人安顿好了孔川博这些伤员,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一杯子水:“传讯的任务基本完成,命令所有人员回归编制。”
“明白。”
“还有。”孟绍原叫住了吴静怡:“给我准备武器和轿车,让祝燕妮的人跟着我,一个小时后出发。”
吴静怡一怔:“才回来又有任务?”
呃,这个。
倒不是有任务。
而是有个绝好的立功机会等着自己。
还是大功。
以孟绍原这样无耻的性格,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可能不抓住这样的机会去好好的立上一功?
傻子才会放弃……
总撤退的命令下达后,局面的混乱远远超出了当局的想象。
人的一口气一旦泄了,会发生什么样的悲剧?
从淞沪前线撤退的中国军队各支部队已经秩序大乱,溃不成军,在敌人的追击下,各部队的官兵们都怕被日军抄了后路而争先恐慌地往后撤。
沪宁之间那几条通行能力有限的道路上挤满了几十万大军和成群结队逃难的老百姓。
溃退之中,部队的建制完全散架,几乎是官找不到兵,兵也不想找官,所有的人都不顾一切地向西奔跑,物资和武器丢弃得到处都是,伤兵们躺在路旁呻吟无人问管。
头上有日本陆海军的飞机不断俯冲下来狂轰滥炸,地面的追击日军在后面紧追不舍,所有的后撤公路上是极度混乱。
撤退途中的混乱是前所未见过的,到处都涌动着穿着国军冬季军服蓝灰色的身影,戴着各种钢盔、没有钢盔的部队黑压压地一片,哪里都是鼎沸的人声,整个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
方家窑附近的一条河边,工兵在撤退的时候,居然不管后续部队还没撤完,就在公路桥上埋雷了,准备以炸桥阻止日军。
而此时,国军炮10团正好到达。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炮10团团长彭孟缉从车子上跳了下来:“为什么不过桥,快,过桥!”
“团长,没办法过桥啊。”营长严元义眼眶都是红的:“桥上到处都是地雷,我们的重型车辆根本无法过桥。”
“什么?”彭孟缉一下子就急了:“和工兵商量,拆除地雷,拆除地雷!”
“来不及,没办法拆除了!”
彭孟缉身子晃动了一下,整个人都怔怔的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片刻后,很多在淞沪大撤退中,炮10团幸存下来的士兵,都亲眼目睹了一幕:
他们的团长彭孟缉,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嚎啕大哭:
“这都是炮啊,德国的炮啊!新的啊,都是新的啊。中国只有这么一个像样的炮团啊,怎么办?怎么办?”
“团长!”严元义也哭了:“没办法,没办法,日本人就在我们屁股后面,没时间了,扔了吧,都扔到河里去吧。”
“我的炮啊!”
在战争中,面对敌军的狂轰滥炸,稳如泰山的彭孟缉,此时却哭得如此的撕心裂肺。
那些崭新的德制150毫米口径FH18型重榴弹炮全部推下了河。
要知道,整个国民政府的军队都没有几门150毫米重炮。
“过桥,撤退!”
严元义替悲伤欲绝的彭孟缉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轰!”
桥面,传来一声爆炸。
“怎么回事?”彭孟缉停止哭泣,看向桥面。
“二连长何辅喜踩到了桥面的地雷,和四个兄弟全部阵亡。”
“我草你妈的工兵!”那口怒气一瞬间就被彻底爆发出来:“我草你祖宗十八代!我的炮没了,我的兵也没了!”
其实,混乱的又何止是这么?
就算那些师长、军长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19集团军第2军军长李延年身着长衫,换装而逃,所辖部队更是兵败如山倒样溃乱而散,败兵成群。
路旁到处躺着哀叫的伤兵,他们喊着:“做做好事,补我一枪!”
如此重伤后无人过问的情景,令人惨痛难忍,四下里凄惨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已经脱离接触的师、团尚且无法掌握部队,担任后续掩护任务的部队情况那就更糟糕了。
譬如负责撤退总掩护的第51师邱维达第306团。
该团在青浦脱离和日军的接触后,立即向西撤退。
然而当第306团退却到了昆山的时候,却发现第74军主力已经离开了昆山,向无锡转进了,而昆山也已经是岌岌可危。
于是该团只能再次向西退却,追赶师主力,一路上以当地乡民做向导,抄小径赶路,这才在望亭镇遇到了殿后掩护的第305团。一路上几次和日军接战,最后方才得以脱身。
而306团经过此番作战下来,早已经损失过半了,淞沪战场上补充的那些新兵亦所剩无几了,所辖第2营幸存者仅70余人,可谓是伤亡极惨。
这些溃败的败军,在上海整整坚持抵抗了三个月,眼前的混乱局面无法抹杀这三个月里他们为国家做出的巨大贡献。
三个月的血战,让国民政府的西撤成为了可能。
各政府单位、兵工厂、工厂,纷纷向四川转移,前线的牺牲,为这一西撤计划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
在淞沪一线军队决战失利之后的10月29日,委员长在南京主持召开了国防最高会议,以预作全局退却的部署。
这次会议上,委员长作了题为《国府迁渝与抗战前途》的讲话,并就全局退却的意义解析道:
“军事上最重要之点,不但胜利要有预定计划,即挫败亦要有预见的打算。不但胜利要立于主动地位,就是退却也要有主动地位。然后一时的挫折,不致有全盘溃退之虑,而可以把握最后的胜利。今天我们主动而退,将来可以主动而进。”
同时指出,在全局主动退却后的时期,“四川为抗日战争的大后方”,并提出应择定“重庆为国民政府驻地”。
这次会议最终接受了委员长的提议,正式决定国民政府西迁重庆,而留军委会于京沪杭前线就近指挥。
次日,国民政府议决接受国防最高会议关于“迁离国民政府西驻重庆、远离战区”的决定。
“太乱了,毫无组织。”
南翔,轿车在飞奔,第19集团军总司令薛岳,一想到战场上混乱的局面,皱着眉头:“毫无组织,毫无秩序。”
“快点,再开快点。”薛岳的卫士廉留民管不了军事上的事情,他唯一要在乎的就是保护好薛司令长官。
南翔附近已经出现了日军,在这里多待一刻都是危险的。
“安堂,19集团军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薛岳问了一声坐在身边的作战参谋主任刘安堂。
“不知道。”刘安堂苦笑了一声:“我们和各级部队都失去了联系。司令,淞沪抗战关键时刻,你把司令部的警卫团都拉了上去,弄到现在就小廉这么一个卫士,一旦遇到危险怎么办?”
有的时候,说一个人是“乌鸦嘴”,是有道理的。
忽然,密集的枪声骤然响起,挡风玻璃全部打碎,司机当场中弹身亡。
好在他咽气之前,及时的踩下了刹车。
“日本人,日本人!”
廉留民反应的快,一把推开车门,翻滚而下。
一梭子子弹打出,迅速打开后车门。
薛岳虽然没有受伤,可是柳安堂左臂中弹,脖子也被擦伤。
顾不得疼痛:“小廉,撤,带着司令撤啊!”
拔出手枪,“砰砰”对着对面放了两枪。
“走啊,司令!”
廉留民一把拉起薛岳,跌跌撞撞的就跑。
身后传来刘安堂的一声闷哼。
“司令,走,走!我掩护你!”
廉留民一转身,手里的冲锋枪疯狂扫射:“来啊,小日本,来啊!”
这是日本人一支轻装突进的小队,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袭击的轿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竟然袭击了中国第19集团军的总司令,一定会不顾一切,不惜伤亡的追击。
而不会被一枝冲锋枪短暂阻挡。
这样的话,薛岳这个“战神”将会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抗战中歼灭日军最多的中国将领”也将不复存在,抗战的历史甚至将被彻底改写。
薛岳自己也说,这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危险的一次。
历史的神奇之处在于,司机在临死前踩了一脚油门,没有让轿车失控翻车。刘安堂用一把左轮手枪,阻挡了日军十几秒的时间。
廉留民又用一枝冲锋枪,坚持了两三分钟的时间,然后才被日军乱枪打死。
可是就这么一点时间,让薛岳暂时脱离了战场,并且在附近找到了一条下水沟,躲藏在了里面。
更加讽刺的是,成功狙击了这辆轿车的日军,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有可能抓到一条大鱼。
因为他们看到死去的刘安堂,佩戴的是上校军衔,认为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战果了。
一个上校,只带着一个司机和卫兵,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