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驿馆,陶十七正一个人独坐。见到杜中宵回来,急忙起身问好。
两个人落了座,上了茶来,一边喝着茶一边说些闲话。陶十七跟着杜中宵的时候,还是少年,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把杜中宵当作自己的亲人,无话不谈。
问着这几年柏亭监和叶县这里的近况,杜中宵不由唏嘘。几年的时间,用前世的话讲,这里不是资本主义萌芽,而已经出现明显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
铁监随着发展,大量向民间发卖各种标准化的套件,以及一些关键的零部件。以铁监为后盾,叶县开了大量私营工厂。京西路许多州府,都有富贵人家来这里开厂,大多都是开在叶县。这几天官府严查简员外一案,加上杜中宵在驿馆收状纸,闹得人心惶惶。
由于官府管治力是比较薄弱,大量工厂开办的过程中,存在很多不合法的事情。现在周围的员外盯着简员外一案,办得严了,会自己想办法。
杜中宵叹了口气,对陶十七道:“这件案子,我现在关注的就两点。第一点,现在看来,白正然极有可能是简员外派人杀死,但却没有证据。已经过去半年,尸首朽坏,重新验尸有什么用处?除非是查当时随简员外做事的人,可叶县县衙人员缺少,怎么查?还有一件,是简员外犯案,他拿了白家的地开的工厂应该如何。我最希望,能与白家商量一致,赔偿之后,不要影响工厂开办。”
陶十七道:“官人的意思,案子查完了,也不拆了工厂,把土地还给白家?”
杜中宵摇了摇头:“白家现在就剩白先一人,把地给了她,她还能继续种菜不成?最好是简家给予充分补偿,她去做些别的吧。柏亭监这些年发展,靠的就是开办的大小工厂,不能断了才是。”
陶十七道:“确实是如此。这些年朝廷不断从铁监调运物资,除了枪炮,还有铁路火车。物资调走了又不给铁,铁监只能自己想办法。许多小工厂,都是从铁监买了零件出去,自己做一些,生产了机器卖出去。铁监要赚钱,无力生产那么多机器,这些关键零件生产容易,靠此为生呢。”
这是当初铁监初建时,杜中宵就确定的路线。即铁监掌握关键技术,生产重要零件,大量供给周边小厂,迅速形成强大的生产能力。现在看来,路线没有错,效果也非常明显,只是官府管理落后。大量的小厂生产了大量财富,只是官府却没有能力把税收上来。而且官治不力,造成社会混乱。
想了想,杜中宵道:“这么多年,又有这么多厂在这里,据你所知,叶县这里有没有什么成团伙的盗贼?官府不力,就有了这些人的发展空间,应该有才是。”
陶十七道:“铁监那里还好,虽有一些势力大的员外,终究不敢过分,被铁监压住。叶县这里可不同,虽然我来的不多,也听说有些强力员外,不事生产,专一靠着歪门邪道弄钱。”
杜中宵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叶县官府的人员不足,事情又多,应该有人填补才是。明天提刑司调来的官员就该到了,精力应该放到这上面去。白家的案子,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陶十七怔了一下:“官人的意思,白家之案未必能审清楚?”
杜中宵道:“白正然之死,我觉得很难查清。今日看了,那个简员外极是强硬,没有证据,根本不可能开口。而叶县做事的人,以前负责刑狱的押司简中明,又是简家人。除非意外,不然太难。”
作为御史中丞,杜中宵不能在叶县待太久,也不可能在白家一案上花太大的精力。查清了简员外偷换借据,也算是有个交待。到了命案,就不能够强求了。
此来叶县,杜中宵要做的是尽快搞清楚这里的形势,重新梳理地方势力。对于不事生产把持地方势力的,必然坚决打掉。而那些开工厂的员外,如果没有大错,能放过就放过。无非立下规矩,以后有人敢犯就严惩。前面是官府力量不足,才造成地方混乱。
看看到了中午时分,杜中宵道:“我们出去转一转,寻个酒楼饮两盏酒。说实话,叶县外面虽然太乱了些,热闹繁华却直比京城,来了自该看一看。”
陶十七笑道:“官人,这两年许多员外开厂,赚了不知道多少钱。叶县这里,真论起有钱人,若是不算官吏,京城只怕是比不上。有了钱,吃喝玩乐的不就多了!”
杜中宵笑着点头:“不错,有钱人多了,吃喝玩乐的就多了。走,我们去见识一番!”
两个人带着随从出了驿馆,向着城外最繁华的火车站附近走去。叶县这里,除了城墙之中,城外的繁华地区以火车站为中心,人口辐凑。有钱人多了,重要的道路修得十分整洁,铺着石板,打扫得干干净净。两边的店铺门外挑个望子,门口站个小厮,招揽来往的客人。
杜中宵看见,点头道:“这里收拾得倒是洁净,看来官府用了心思。”
陶十七道:“官人,这可不是官府做的,是本地的员外们,许多去过京城,从那里学来的。又花不了多少钱,各家店铺凑一凑,雇几个闲人,可不就收拾好了。”
杜中宵一惊:“这不是官府派人做的?这种事情都由员外们做,不是好事。”
这些社会基本服务,最能看出官府的治理水平。如果连这些都不管,叶县这里,县衙做事实在是不行。地方大户把这些事情做了,其他事情,也就可以想见。
路边的酒楼很多,而且多大酒楼,门外结着彩楼,彩楼下站着女妓。看装修甚是豪华,出入的客人也多。除了本地大户,还有许多人来这里做生意,出了火车站,往往在附近住店。
杜中宵要听市井人物讲话,不进那些大酒楼。走了好长一段路,看见前面一处大酒铺,里面坐了不少人,对陶十七道:“我们听听平常百姓讲什么,到前面那处酒铺里去吧。”
陶十七道:“这一家也有名声。铺子是一家汝州人开的,最早到叶县的时候,没有什么钱,开酒铺专做穷苦人家的生意。因为饭菜味道好,用料实在,价钱又不贵,生意极好,生意越做越大。这家主人也有意思,赚了钱后,把酒铺开得大了,并不盖酒楼起来,叶县城里有名。”
杜中宵道:“倒是稀奇。卖酒水的,赚了钱后都开酒楼,难得守住自己生意的。”
陶十七道:“没有什么稀奇。叶县与其他地方不一样,除了员外们,还有许多在厂里做活的。这些人比不得员外们,却又比一般百姓有钱,正是这种酒铺的客人。”
杜中宵点头,有些明白。由于人力不足,叶县这里的工人费用较高。一般工厂里,做事的工人薪水低的三贯,高的五贯,正常工资跟以前京城里的短工一样。粮食是从襄州运来,价钱不高,工人的生活过得去。闲时出来饮一顿酒,是很多工人正常的生活。这处酒铺,正适合他们的消费水平。
进了酒铺,见大堂里坐了小一半的客人,还空着许多位子。杜中宵让随从自选了几张桌子,自己与陶十七一起,选了一处角落里的小桌,坐了下来。
刚刚坐下,一个小厮快步过来,问道:“两位客人,今日要用些什么?”
陶十七道:“给我们来一道煎鱼,再来一道肉片炒百合,两个新鲜的时蔬。一人一大碗羊肉汤,里面多加些肉。打一角最好的酒,热了端过来。”
小厮应了,道声稍懂,便就快步跑回了柜台。
陶十七对杜中宵道:“这家店里,最出名的是羊肉汤,极是鲜美。现在天气寒了,我们喝上一碗。”
杜中宵在河曲路多年,羊肉汤实在不稀奇。不过既然到了这里,自不会拒绝。
中国本土的猪,长得较小,脂肪含量也高,长得又慢,虽然味道香美,出肉率不高。一头猪养上一年,出的肉与一般的羊差不多,价钱不便宜。叶县这里,由于人口众多,猪又不方便从远处贩运,价钱一直很贵。外面卖的,除了各种炒菜,大多用的是羊肉。
这是与后世不同的地方,宋朝这个时候,人口不多,大量的土地没有开发。大部分乡村,都有专门的牧地,可以养羊,羊肉价格不高。
正在两人等酒菜上来时,进来五个人,互相谦让着,在旁边的桌子坐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对几人中的年轻人道:“四郎,我们家里几代务农,没个当官的。没想到你过了发解试,若是来年进京中个进士,从此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