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看向了梅知县:“既然是在公堂,我和这位庄户又是告状诉讼者,还是请知县秉公断案,刚才你不是说还要杖责我吗,现在你还要杖责我吗?”
这梅知县尴尬地笑了笑:“自然不会了,刚才不知贵人身份,有所冒犯,还请贵人见谅!海涵,多多海涵!”
“理由?”
朱厚照冷言问了一句。
什么理由?
梅知县一脸茫然。
“给我一个不杖责的理由,你刚才说我是藐视公堂而杖责我,而现在又为何不杖责我,回答我!”
朱厚照继续追问道。
梅知县没想到这位贵人会这么问,一时语塞,片刻后才喃喃道:“理由,理由是,理由是因为您是贵人。”
朱厚照哼了一声,没再继续逼着这已是满头大汗的梅知县,只继续说道:“既然如此,现在还是请梅知县继续审案,这事总得要真相大白才行!不能拖着,我可不能在贵地长时间停留。”
“审案,审案”。
这梅知县点了点头就扶正乌纱帽,坐了回去,然后把惊堂木一拍:“堂下刁民,你可认罪!”
正一个劲磕头认罪的这庄户现在哪里还敢瞎说,当即磕头如捣蒜起来:“认罪,认罪,草民认罪!”
“竟敢攀诬贵人,可见你良心何在,将此人押下去,乱棍打死!”
这梅知县说完,几个衙役便走了上来,整个审案过程简单快速。
而这庄户也没有反抗,只是在求着饶。
但朱厚照很不满意,不满意大明在行政司法上还这么落后,心想这算什么审案定罪,案情没查清楚,只因为自己是贵人,就直接喝问这庄户,而这庄户也似乎在知道自己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后也只乖乖认罪饶命而没有质疑知县执法的合法性,而这知县就算是执法定罪也是武断的很,没有说这庄户触犯了什么律法,甚至还要求乱棍打死。
朱厚照承认这个庄户也很可恶,但也罪不至死,即便是死罪也得有个流程,能剥夺大明百姓生命权的只有自己这个皇帝,其他任何人都没有权力。
“慢着!”
朱厚照这时候忙说了一句。
“贵人还有何吩咐?”梅知县忙小心翼翼地问向了朱厚照。
正哭着求饶的庄户也看向了朱厚照,脸上露出期许之色。
“放心,我不是为你求饶,你利用了我的良心,我不会再因为我的良善之心而饶你”,朱厚照先对这庄户说了一句。
这庄户先哭丧起来:“这位老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草民一般见识,草民是真的迫不得已啊!”
“你可以求我给你捐助,帮助你减少损失,但是你不能利用我的善良,甚至还因为我善良而攀诬我,为了天下依旧存在更多的良知,让更多的可怜人因为世间还存有良知而得到帮助,所以,我不能轻易放过你,我要让所有背叛良知的人都得到严惩,包括你!”
朱厚照说后便抬头看向了梅知县:“我是诉讼者,自然不敢有什么吩咐,我只是觉得,知县你的审案很不符合朝廷规矩,朝廷下达的亲民官主持司法之程序可不是这样的程序,我的意思是,你要按照规矩来审案定罪!”
梅知县开始觉得眼前这位贵人很奇怪,奇怪到对于一些规则特别在意:“敢问,贵人,要怎样的规矩来。”
朱厚照无语,他不由得暗想自己在中央朝廷下达的各种司法制度到地方上都没被实行不成,还是这个知县不够格,连基本的公共事务处理能力都没有,乃至不知道这些东西。
“按照朝廷的规矩来!先问案立案,再核实证据,让诉讼者分辩,最后由你这个知县定罪宣判,宣读定罪依据!”
朱厚照这么一说,梅知县有些为难,因为在他看来,这很繁杂,要这样处理完,自己今日想去花船上找花魁来一次的时间就没有了,但现在朱厚照这个贵人要要求这样,他也只好吩咐师爷:“按规矩来!”
于是,这师爷便开始去翻找出朝廷的政令来开始执行。
问案立案倒是不难,但是按照规则,百姓是要交诉讼费的,这和以往百姓来衙门告状要给胥吏交钱是一个道理。
不过,按照正规的制度,胥吏是没资格收钱的,诉讼费是由县衙刑房专收的公共服务费,而且对诉讼费的费用也做了规定,基本上不高,不及普通百姓月收入的十分之一,只是涉及大额经济类案件比如财产分割与继承等稍微高点。
于是。
梅知县只得按规矩来,先说道:“既然是这位庄户先告贵人强买他货物,且殴打他,踩坏他货物,那就先审这庄户的案子,这位庄户报上你的姓名和你的货物估值。”
这庄户也是茫然,他先报了名字:“草民陈敬”。
然后,一旁的刑名师爷才给这庄户解释了什么是货物估值。
这庄户陈敬其实现在已经搞不懂眼前这贵人和太爷要干什么,只得按照他们的要求来,说道:“也就值个十来银元。”
“那诉讼费就是这个数,你觉得如何”,师爷又问着陈敬。
陈敬摇了摇头:“告状还要交钱吗,可我没有钱,我身上没有钱啊!我可以不告了吗?”
“可以,那就撤销诉讼”,一旁的师爷写了张撤诉书,让这陈敬盖了手印,然后梅知县从师爷手里接过撤诉书后,也点了点头:“既然陈敬撤销诉讼,那接下来便审理贵人张夏状告陈敬攀诬之事,贵人,可愿意交诉讼费?”
朱厚照看了郭荣一眼:“给他!”
于是,郭荣便把诉讼费交给了师爷,而在场的人都感觉到很新鲜,都没想到朱厚照这样的贵人会愿意交诉讼费,以这种符合规矩的方式来维护自己尊严。
连被告者陈敬都觉得新鲜与不知所措,他恍惚明白自己现在还不能走是因为自己攀诬这位贵人的事正在被县太爷审理,但也正是这样的程序让他开始不由得想也不知大明律法对于自己这种攀诬之罪是如何惩处的,是不是比砍头还要狠,不然为何这贵人要这么做。
梅知县开始审理起案子来,询问证据等等,但因为这庄户之前已经承认,所以也没有大费周章,便开始直接定罪,而这梅知县倒也忘记了大明律法和问刑条例,开始让师爷去翻阅,翻阅了许久后才道:
“按照正德十五年修订的问刑条例,诬蔑他人者以求财物者当杖责六十,流放五千里!劳动改造二十年!”
“既然如此,便将此人拉下去,杖责六十!”梅知县吩咐道。
陈敬大惊,心想打六十棍即便不死也要流放五千里,就等于要死在他乡了,自然忙磕头求饶:“太爷饶命啊!贵人饶命啊!草民知错了,草民不该诬告,不该不知恩图报,草民本只是见这位贵人心善帮了草民,替草民驱赶走了青皮,又见翟相公来了,才想着说贵人打得草民,踩坏了草民的货物,这样就可以让贵人赔草民的货物!草民是有罪,可草民……”
“别说了,既然决定这么做,就得为此承担后果,梅知县,大明的律法岂因罪犯可怜而饶恕?”
朱厚照问道。
“自然不能!”
梅知县笑了笑,便把惊堂木一拍,再次喝道:“拉下去,打!”
这陈敬也就被拖拽了下去,他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现在的他的确是十分后悔,但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啪!当棍子打在他身上时,他此时也只能本能地惨叫起来,惨叫了没几声就昏死了过去。
朱厚照也离开了县衙。
对于此事,给朱厚照的触动很大,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处理完这事,那一伙青皮便又找了来,而且带来的人更多,直接就挥刀朝朱厚照这边砍。
朱厚照见此只吩咐了一句:“全部打死!抓个百姓做个目击人证,去把跟着我们那个衙役也带过来,到时候让县衙知道,我们这是正当防卫!”
“敢在南浔镇撒野,兄弟们,给老子砍死他们!”
那姓邢的青皮大声招呼着,而几名青皮就拿着大刀砍了过来。
锦衣卫刘适先开了一枪,当即把一名青皮打进了河里,只晕染出一片红色。
接着,啪!啪啪!啪啪啪!!!一连串的枪声响起,这些青皮大都被当场打死!
而剩下的几名青皮直接吓懵了,都没想到这些客商的随从还带着火枪。
朱厚照也拿出了御用手铳,朝那姓邢的青皮走了过来。
这姓邢的本能地想要跑,但被朱厚照打了一枪,这姓邢的青皮的脚部中了一弹,趴倒在了地上。
朱厚照走了过来,而这姓邢的青皮也忙求饶起来:“好汉饶命!我们是翟氏布行雇佣的,求您看在翟相公的面上饶我一命!”
朱厚照冷冷一笑,把手铳对准这姓邢的青皮脑袋:“朕说过,就凭你当时轻视皇帝的那句话,你就得死!”
朱厚照扣动了扳机,这姓邢的青皮脑袋顿时出现一个血洞,然后直接就栽倒在地,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到死前,他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皇帝。
而其他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点,那一名被锦衣卫抓来当人质的百姓更是吓得尿了,只点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都看清楚了,他们是来杀你们的,你们是正当防卫!”
没多久,县衙果然派了人来,有人证和县衙自己的人作证,县衙也只能判定朱厚照等人是正当防卫,而没有追究什么,当然,梅知县现在也不敢追究朱厚照等人什么。
接下来,朱厚照又走访了其他市镇,他发现整个江南的市镇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分布的确是越来越密集,许多市镇甚至是因为客商侨居而发展起来的,也有的是因为几个村庄的农户因为商品交易而在一个墟的基础上形成的市镇。
许多市镇还没有官府机构管理,因为许多市镇都没有县衙,饶是一些大的市镇如朱泾镇、安亭镇等繁华程度已不属于州县城郭,但这些市镇也因为没有官府而造成行霸出现,强买强卖者亦有不少,也无人管理,许多青皮流氓趁机作乱,甚至有的市镇因为发展太快连税收系统都没建立起来。
朱厚照觉得自己作为皇帝,得加强一下朝廷官府在这方面的政府职能,不能任由行霸与青皮流氓破坏百姓们的贸易自由,也不能任由这些市镇的贸易利润过度集中到地方士绅手里。
朱厚照通过明里暗里发现,这些所谓的行霸牙行都是有当地势力背景的家族在背后撑腰,不然也不能操纵一个地方的市场,而毋庸置疑,大部分利润也流入了这些家族手里,如果长此下去,这些家族就会成为朝廷都难以撼动的财阀。
如果让这些财阀夺取了地方管理权乃至影响着朝堂上的政治格局,那大明的国家政策就很难做到均衡与合理,只会偏向于这些财阀。
朱厚照直接来到了南京,召见了南京诸臣,还有浙江的布政司与按察司官员,也被朱厚照一道谕旨召到了南京。
当然,也到这时候,整个南京与浙江的官员才知道皇帝陛下原来又来了江南。
江南是个定义不准的概念,按照元朝时的江南行省划分,现在的南直隶就是江南地区,但事实上,浙江的杭嘉湖和南直隶的风俗也差不多,经济发展也不逊色于南直隶苏淞一带。
因而,朱厚照这次要整顿江南商品经济社会,自然也要把浙江的官员也召来。
但在浙江的官员还没到南京时,朱厚照又改了主意,在南京周边的这几天,士民们的富裕程度和人口密度以及已经出现的一些类似于工会的组织和还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地方势力,让他意识到或许大明的行政划分得改一改。
至少应天、苏州、松江、杭州、湖州、嘉兴等长江以南太湖流域这几个资本经济已经高度发达的地区单独划分为一个特别管理区,增强官府的管理职能,遏制商品经济带来的不利因素,促进商品经济发展甚至让其簇生出新的生产模式与生产力。
所以,朱厚照决定把王守仁和严嵩升为东阁大学士,且都调到江南来坐镇,辅佐自己在矿业改革方案确定以前整顿一下江南之事。
朱厚照还要求王守仁带两个师的近卫军精锐来,以做到有备无患!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