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天才一住三五第一35d1
李煜啊,不是位好皇帝,却是个好词人。
扶苏拈去掉落在桑夏发间的一朵落樱,不知为何却想起了这句题梅的词来。
梅有傲骨,乃非樱可相比。但樱花有樱花的炽烈旺盛,不似梅朵清冷傲枝。
一个孤绝冷傲,一个灼热盛放。绝然相反的两种生物,却亦有共通之处。
一个管它事事非非皆不系吾身,一个不顾岁月浮光喧嚣径自恣意怒放。一个不管,一个不顾,却也相宜成趣。
樱花初初生来,便是以极致的模样蓬勃热烈。白色花瓣上点缀的粉,染得荡气回肠。全然不觉得自己是何等的脆弱。
我虽弱小,但我愿将毕生所有奉献于一时。只这一时的绽放便足够令众生为我倾倒,驻足观赏我美丽的身姿。
我的香气很浅也很淡,却久散不去,足够回味一生了吧!你看,连那林间的小鹿都伸着长长的脖子合着好看的眸子沉醉其中呢!
游人啊,如果你们爱惜我,请别害怕自己灼热的目光会烫伤我。尽情地迷醉吧,迷醉在我的怀抱里。
这是对我短暂生命,最好的回馈!
游人啊,来年复来年,我们还有更多的机会相见。届时,我会更努力的,努力地展现我更美丽、更美丽的身姿为您起舞。
游人啊,您怎么如此忧伤?是我的舞姿不够优美吗?还是我的颜色划伤了您的眼眸?
游人啊,看到我的身姿是否想起了那位美好的人呢?您一定很思念她吧,哦,那一定是位像我一般美丽的女子吧。
不然您为何会这样牵肠挂肚,白发苍苍佝偻了您也曾骄傲的身姿却仍还在惦念着她呢!
游人啊,您看看我吧,看着我,您的眼前便会出现那位梦中的人儿…
黄昏日暮,赏樱的人群渐渐稀廖下来。
桑夏似是听到了樱灵的轻语,怔怔地看着不远处一株高大樱树下站着的白发老者。
他仰着头,一手轻柔地树干上摩挲着,像是在爱抚着心爱之人一般。沟壑布满了苍老的面容,但他的眼神却是那样明亮。
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种难言的忧伤,桑夏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一阵强烈的思念与不舍在心间盘绕。深深地探入到神魂的每一处,一寸一寸的悲伤蔓延在意识之中。
sakula…桑夏听到老者的轻声说话,但却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茫然
转头讷讷地看向扶苏“sakula,是什么意思?”
当她转头的刹那,扶苏心头一紧。
为何?为何她满脸泪水?她一直清冷得像梅,而此时却感情炽烈如怒放的樱!
哦!原来,是这个因由啊!并是由此,他才会由樱念及梅。
因为她一反常态的模样,产生了这样鲜明的对比,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潜意识却将之捕捉到了。
“樱花。sakula就是樱花的意思,是他们的语言。”解释着,伸手替她拭去泪痕。
“sakula…sakula…好美!…”讷讷地重复着简单的词语。
傍晚是起风的好时候,一阵微风在林间悠游拂过。
不经意掠落最初开放的数朵樱,没有落樱缤纷那般盛大,孤孤单单的花瓣不情不愿地飘落。
离枝可恨,再眷恋不舍,却也无奈地挥别了它们短暂的生命。
老者身上零零落落洒了些粉白嫩红,他小心翼翼地将之拈起,复又爱惜地放在掌中捧于手心。
小野猫不野了,像只乖巧的小鹿,悄悄走到老者身旁。扶苏如影随行一刻不离陪伴于侧。
老者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两个年轻人,礼貌地笑了笑,将手中的落樱仔细地放入衣袋里。又将两手捧到面前,闭上眼深深地嗅了嗅。
苍老的面容微微颤了颤,一道透明滑落面颊。
“sakula”,扶苏不明白桑夏为何想要接近这位老者,然而老者却睁开眼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迹,点点头回应这个年轻女孩,“sakula一番美しいのは”(樱花是最美的)。
桑夏没有听懂,求助的眼神投向扶苏。他微微笑了笑,礼貌对老者轻点头后,将内容翻译给她听。明了之后,她的小脸居然明媚地笑了起来。
一如当初的她啊!乖巧又倔强,温柔而明媚。
也许老者心中思念的那个人也是这样的吧。他出神地看着女孩,脑海里浮现出sakula年轻美丽的面容。
他的sakula啊,他的一生挚爱!但是,国家要他去往远方修补水库。这一去便是十年,等他再回到东京时,他的sakula却已经病死了。
此后一生,他都活在无限的痛苦之中。悔恨、愧疚、不舍,即便已经过去四十年了他也忘不掉她美丽的容颜。不,就算到了黄泉他也忘不了。
sakula啊,你在黄泉等我吗?一郎就要来与你相聚了。sakula啊,一郎再也不与
你分离了…
世间所有的恨都各有不同,爱却唯此一种。那便是,深情永不移。
他愚执也好,痴心也罢,总之,一生已经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来代代木看这棵樱树了,这是当年与她定情的地方啊。
他们将信物埋在樱树底下,发誓要爱得像樱花一般热烈。然而,他却忘了樱花的生命是何其短暂啊,誓言就像四月里纷飞的落樱。
只是,樱花还有重开时,她却再也没能等到他回来。他的sakula啊,再也睁不开那双漂亮的眼睛再看他一眼了…
最好的倾听者,便是听人说往事,陪着一道落泪吧。
桑夏已经彻底哭成了个小泪人,脸红红鼻头也红红。告别时,老者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落樱放进她掌中,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慢慢地移动着佝偻的身子离开。
“他最后说的是什么?”久久没等到扶苏的翻译,桑夏禁不住开口问道。
怔怔地看着老者离去的背影,说不出的苍凉寂寞。
枯活四十年,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他是如何忍受这无数个白天黑夜的?又是怎么抵挡住心口的剧痛?
扶苏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转头去看身边的人儿,一字一句轻声回道:“深爱需挽手,莫待空手两茫茫。”
这是对老者所说之话最完美的诠释,而扶苏自己却未曾发觉,这句话里包含着多少自己的情意。
桑夏看着老者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后,低头仔细地看着掌心里那枚小小的花儿。看似那样脆弱不堪而细小如碎雪,原来这样丰富。
数了数,共六片花瓣,三十多个更为细小的米黄色花蕊从花瓣中探出小小的脑袋,像极了一个个好奇的孩子悄悄探视着这个精彩的世界。
“爱,深爱?”桑夏似是在重复扶苏的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爱一个人,真的可以几十年甚至一生都念念不忘吗?”
扶苏沉默看向她,没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几十年上百年是普通人的一生,但之于他而言,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短暂的一个阶段罢了。
而此时的她,也不是再当初令他不知该如何对待的那个她了。她的生命...也许跟他想的,所知的,完全不一样。
只听她又自我回应道:“他的生命走到尽头了。今晚过后,爱与痛就都没有意义了。”
一直以来她很冷淡。
除了沉迷于游戏的短暂时间里,表现出了狂躁热烈
旺盛的求胜欲之外,别无其它。
对谁都是淡淡的。自我孤立于众人之外。
扶苏以为她应该是这样一个冷淡得有点清寡漠然的人,但此时却有了别的想法。
她突然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全区,她欢脱得一如原先那个她的一般,还难得地笑得那样明媚和熙若阳。此时,这句话的语气里竟透着满满的惋惜与某种近乎于慈悲的深义。
生与死,她只有一些浅显的理解。生命的奥义与意义她还没有更多深入的了解。而这一句话,似乎表达了她对生与死的概念。
生若痛苦又有何欢可言?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至少,那位老者在说到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时,面容表情是极其平静甚至还带着期待的。他希翼着踏上黄泉路时能见到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儿,他说他再也不要与她分离了。
人间还是黄泉,只要能陪伴,何必在意身处何方以何种形式呢?!
大致如此。只是,扶苏心惊的是,她语气里冷漠不在,反倒是浓浓的慈悲。
这种感觉很怪异!因为,这种慈悲有种近乎于神性的释然与平静。
她说,爱与痛都不在有意义了。
乍闻之下,应该是极冷漠之感才对。但经她口说出,却是那样广博。仿佛神明洒下了化解一切的普光,消除了所有的爱与纠缠的痛。
似乎下一刻,她便会像神明一般消失在他眼前,去往天空成为普泽众生的存在。
用力甩头,让这个突兀的想法从自己脑海里消失。
他绽出一抹好看的微笑拍了拍她的肩,“想去吃些东西吗?这个民族的人对食物的要求近乎苛责,周围倒是有不少不错的料理店。”
沙漠行走除了布风鸟的果子和随身带的一些干粮,几乎没吃上一顿像样的饭食。
桑夏仰着小脸用力点点头。呵,神明是不会贪恋美食的,至少这一点还能证明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嗜吃的人。
没有选择瞬身闪去哄闹的集市中,有一次就够了。
那是因为当时小野猫已经张牙舞爪等得不耐烦了,无奈拗不过而为之。
能低调就低调一点吧,两人走在公园里。
桑夏的步子越来越快,期间不时地赏赏樱花看看周边的景色与古意盎然的建筑。
代代木公园最著名的明治神宫,路过时夜灯初亮,仍有不少游人穿行于其中。
桑夏略带好奇地看向那些一本正经地双手合拢抱拳握于胸前的青
年男女,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扶苏对此没有多大兴趣,大致解说了一下这是人家对一个名为神道的宗教信仰。跟你在沙漠之城那边看到跪伏于地吟颂宣礼的信徒差不多,是人类对美好未来的一种精神寄托。
再深层次,诸如统治者将信仰作为统御民众的手段等一类的意义,扶苏无心多说。而且,就算说了,她能不能理解还是个问题。
东京来过无数次,看着这个小小的岛国,小小的城市一点一点形成如今的规模。
但他却始终没有探究的心思。或许,骨子里他也只是喜欢这个民族对于极致之美的诠释,却非常厌恶这个国家的某些人某些事某些手法。
神宫!呵呵,蝼蚁之民,即便登顶王座又如何?仍是蝼蚁啊。
扶苏佩服人类不断求索进取的精神,但却并不认可大部份统治阶级对自我位置的认知。
成王败寇,不过是拿着人头堆彻自我的价值,填埋野心家的欲壑罢了。何以自称神宫?我泱泱华夏大国,向来只崇敬神明却从未如此自视过高地称自己所建之所为神宫。
可笑自大夜郎儿。心愿总是美好的是没错,可是敢直接这样自称的仍为少数。求佛问道之心,大部分的平凡生命多少都有点儿。
虽然真正的虔诚信徒越来越少,但临时抱佛脚的行为却常可遇见。自觉不自觉的,普遍民众的心态仍是对神有着寄望与托付之意的。
“呵呵…”桑夏笑了笑,表情很怪异。
先前在马喀拉什古城她就很难理解这种所谓的虔诚之心,但是偏远之地嘛,人民有点愚昧也是正常的。
但这可是繁华都市啊,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建筑,人类文明可见一斑。怎么的这样发达的现代化城市还有这么多同样的愚昧之人呢?
不,他们不是愚昧。
人嘛,总归对未来、对美好的事物都是心存幻想的。
他们也不是只祈祷不干正事的呀,该上班的上班,该干活的干活。
只不过闲暇下来,给精神找一份寄托嘛。
对于扶苏的说词,桑夏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回复到一副关我屁事的冷淡神情。
终于,穿过偌大的公园来到了真正的繁华之地,涩谷。
触目所及之处,无不是挤得满满当当,人头攒动的拥挤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