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榜查卷。
这也是大周国试改革后持续至今的传统。
按照规定,所有上榜考生的试卷都要公布出来,但因乡试试卷题量较大,考生亲笔写就的试卷会被贴在专门的卷场里。
卷场一般只有读书人才有耐心去慢慢看,首榜查卷之所以不同凡响,就是因为是在首榜公布后,随排名当场将首榜六名考生的文章公示。
为了让民众都能看清,首榜查卷会选择每位考生文试第一场经艺时文试卷中时务策最后的那篇长文,让不识字的绘字者抄出后当场挂出来。
这就是门楼上高挂的六个卷轴。
白纸黑字,光天化日,正大光明,清清楚楚。
这才是真正的让天下人品评。
在这个规定没有出之前,每次放榜都会有骚乱,但自从这个规定出现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情况。
第一场经艺时文本就是文试中最重要的一科,而时务策的最后一篇更是集大成,不仅长度最长,内容涵盖也最广。
自由度虽然最高,却是最不好作的,也是最能反映考生水平的文章。
这样大庭广众下的公开,剥去了所有外壳,在无数人的眼睛下,一丝缺点都无所遁形。
高处不胜寒。
这对乡试首榜的要求极高,也对阅卷考官的压力极大。
这意味着首榜的文章必须能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换言之,只有能够承受住如此审视不引起争议的文章,才当得起乡试首榜。
乡试有多难,只要是个读书人都能明白。
不光是寒窗十年,入书院,考县试,过乡试三场,一轮又一轮,上万道题,数不尽的文章,而在这么多文章中,只有六篇能被挂在门楼上。
不少站在榜下的考生都白了头发,泪眼婆娑,看着门楼上的卷轴,既想看又不敢看。
比起往年,今年乡试首榜的争议实在是太大。
今年的首榜……都太年轻。
首榜六人年纪最大也不过弱冠,这在徽州乡试史上是极为罕见的情形。
但再罕见都比不过今年的解元。
榜单上每个揭开的名字除了所属书院,后面还有考生的籍贯、年龄,以及文试三场每场的成绩。
今年的解元和亚元,第二场算数堪舆和第三场艺科都是满分。
而差距就在第一场经艺时文上。
最可怕的是,即便如此两人还是都是满分。
但在朱瑛第一场的满分旁还有备注:更优。
解元和亚元居然三门全是满分!
艺科这门就不提了,当时这两人的成绩都是当场得出的,众人也早就知道了。
算数堪舆的答案是固定的,暂且按下不表。
但经艺时文……
因为文章众多,答案并不固定,很少会有考官会给到满分,那么现在的成绩只能说明这两人的答卷堪称完美。
要知道这是非常难做到的事情。
堪称完美无缺的段二公子可能做到这样的事,但众人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女子也能做到。
居然还排在段立峥之上。
虽然有查卷这道门槛,但所有人心里都满是疑惑和不服。
尤其是参加乡试的考生心中滚烫如火烧,锐利的视线简直要把门楼上薄薄的宣纸射穿。
站在门楼上负责给解元卷开封的衙役整个人感觉都要烧了起来。
虽然往届的首榜开卷都要面对成千上万人的审视,但今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第一个卷轴之上。
不,不是聚集,放在往年,学子们本着学习的态度,会用崇敬的眼神从亚魁的文章看起,一步步往上,最后才看到解元。
但今年一切都乱了。
六个卷轴滚下,所有人的视线都略过其他卷轴,直奔第一个卷轴而去!
什么经魁亚魁,谁有心思看那个,你没看经魁老爷本人都不看么?
正午的烈日,照射着广场上乌泱泱的人群,明亮的日光下原本各人神情各异。
有愕然,愤怒,不服,嗤笑,幸灾乐祸。
看着广场上的人群就像是看着这世间的百态。
甚至有学子在视线投向第一个卷轴时嘴角已经咧起。
正所谓文人相轻,即便那女子能登上解元的位子,但这个位子她真的能坐稳?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能经受的住徽州上千乡试考生的辩驳?
要知道如果他们连一个小姑娘文章的错处都挑不出来,那也枉为读书人了!
这世上可没有不能说道的文章!
不管这小姑娘的文章有哪一点蒙蔽了主考官大人,他们总能……
总能……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但安静的确是太快。
就在那篇文章的第一句话映入众人眼帘之后。
斗大的黑字静静地被书写在巨大的白卷上。
只是文字而已。
但在看到第一句话后,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再改变。
愕然,愤怒,不服,嗤笑,幸灾乐祸。
这样的情绪渐渐消失,学子们脸上的神情平复凝重,而其他民众的目光则有些呆愣,随着视线的移动逐渐明亮。
每个人的视线移动的速度不一样,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无人的视线从那篇文章上离开。
连原本只是打算瞟一眼的人也无法离开。
朱玥也无法离开。
周围静极了。
只能听见其他人的喘息。
还有吞咽口水的声音。
随着视线移动到末尾,喘息声越重。
朱玥能理解这种感觉。但她此时已经无暇他顾。
她在看到第一句话就被攫走心神,不受控制地一句句读下去,越往下读窒息感就越强,仿佛有一只手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应该是不懂的。
刚识字的时候,她原本也喜欢翻看兄长桌上的经书时文,但王嬷嬷来了之后,她的读物就只剩下女四书。
但即便应该看不懂,读着那一行行文章,她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那是一种无法控制的,让她心悸不已的力量。
那个人文章的力量。
原本首榜开卷后,都会有学子品评议论。但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那篇文章上往返,每看完一遍,都有人张开口,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万马齐喑。
但安静的只是声音。
抬头看着考卷上的文字,有学子紧紧抓住身上的长衫,太过用力抓出了褶皱。
也有学子大力抓住了自己的胸口。
只是看着这篇文章。
这篇文章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