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鸾离开乐棚走到舞台中央。
上首六位考官停下说话看过来,他们自然知道有人应考,但看到场中站立的少女脸上难掩惊讶。
然而少女走到舞台中心也没有马上停留,径直走到了舞台另一边的卫兵那里。
这一幕宛如之前段立峥拔剑前的重演。
“她要做什么?”
“是想模仿段二公子吗?”
“邯郸学步不自量力!”
不少正打算离开的民众,在朱鸾上场文吏唱名后也纷纷看稀奇般回头。
在看到朱鸾的举动后不由得驻足骂了起来。
“夫唱妇随嘛,”有弃考的学子看到后拖长了声音喊道,引起一片哄笑,“想必是仗着段立峥未婚妻的身份,模仿着挥几下剑以为这样考官大人们就会给分嘛。”
段立峥站在人群中皱起眉头。
“九小姐也要跳剑舞?”高台上陶女官惊讶道,“不过这些人说话也太难听了。”
她心有余悸地听着台下众人的议论,“万一人家是真的擅长剑舞呢。”
就像是大公主一样。
晋阳公主紧咬嘴唇沉默不语。
在场众人唯有她知道,那个人最擅长的舞的确是剑舞。
完美的和段立峥重了。
即便那个人的舞在某种意义上的确非常与众不同,甚至在她的眼绝不可能输于段立峥,但先前的考官已经先入为主,连续出现相同种类的舞……
实在是太忌讳了。
听着台下的嘲讽,晋阳公主担忧地看着台上小小的身影。
她到底会怎么抉择?
台上的朱鸾站在卫兵面前,之前被段立峥借过剑的卫兵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剑舞吗……
真让人怀念啊……
朱鸾神情沉静,目光在护卫腰间的剑柄停留一刻,随后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配剑护卫……身边的另一位个子更高的护卫面前。
然后伸手握住了护卫拄在地上的长戟。
执戟的汉子瞪大了眼睛。
“借戟一用。”朱鸾说道。
卫兵握着戟杆愣住了。
“很快就还给你,”朱鸾的视线挪到他的手上,“松手吧。”
“哦,好。”这个护卫盯着少女的眼睛有些失神,像是被烫到一般松手,随后迅速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
军中长戟比七尺男儿还要高两个头,重量至少有四十斤。
众人以为下一秒就要看到长戟哐当倒地的场景。
毕竟长戟比不上刀剑,不是随便能拿起来的家伙。
眼前的少女单薄瘦弱,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决计拿不起来。
然而众人预想的场景没有到来,长戟被少女稳稳地握在手中。
随后少女朝后一步,反手执戟,杆端抵肘窝,长戟末尾与小臂齐平,横开一扫!
啪的一声裂空声,宛如天降炸雷!
戟尖如同一道银蛇划过,露出的戟杆极长,划出难以想象的巨大扇面!
这女子居然执戟在末端还能挥动如此!
面前的护卫只觉一阵寒风扑面,戟尖仿佛从他们喉头擦过。
所有护卫连脸带胸口全紫了,未及反应只听眼前少女清脆一声笑。
“非常好,就这把了。”
说完少女将手一松,长戟落地握住中部,执戟走回舞台中心。
如果段立峥的每一步都像是踏着鼓点,眼前的女子却像是踩着钢丝。
拎着如此重的兵器,却悄无声息。
一切都是极安静的。
朱鸾在舞台中心站定。
没有风声,周围的气息仿佛黏住了一般,窒息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乐棚里传出铮一声琴吟。
内敛,压抑,低沉,干干的,一声,一声,接一声。
原本看到女子执戟还以为有什么稀奇可看的围观民众们面面相觑,响起一阵骚动议论。
“这什么曲子?”
“听起来有点耳熟。”
而坐在高台上从少女选了戟的瞬间就挪不开视线的晋阳公主睁大了眼睛。
“居然是执戟舞吗……”她眯起眼睛,神情复杂。
而在另一边站在人群里的段立峥闭了闭眼睛,侧耳听乐棚里传来的乐声。
“这是……”他低声喃喃,夕阳穿过台边围栏照射到他的脸上,少年的脸上喜忧难辨。
干枯的琴声响到第四声,手执长戟的少女动了。
朱鸾执戟跨步,衣裙飞扬。
戟尖如流星,白虹贯日一般。
山雨欲来肃杀之气凝聚。
就在此时,原本枯燥的琴声里,突然传来一阵悲壮的高音!
少女的戟尖在空中划过一个大大的圆弧,仰对着空中。
一阵裂帛的静音闪过,留下一大块的空白。
是琵琶。
琴声顿歇,琵琶声起,大弦嘈嘈,小弦撕心。少女手中的长戟越舞越快,犹如隐伏了万千军马,把观众逼得透不过气来。
兵临城下。
十面埋伏。
“是十面埋伏!”
高台边的护卫里有年长的老兵脱口喊道。
长戟破空飒飒作响。
在少女富有韵律有气势恢宏的舞动中,整个高台风起云涌。
仿佛能看到那久远又悲壮的画面从历史深处悄然隐现。
少女时而拄戟而立,时而步履缓慢,时而左右指点。
列营、吹打、点将、排阵、走队,仅仅一人起舞,长戟的寒光却洒遍全台,大开大阖,仿若一整支军队,将前五章的剧情活灵活现地展现。
眼前军营垒垒,战旗猎猎。
琵琶铿锵,长戟激昂,人声鼎沸,铁骑奔驰。
朱鸾的脚步突然一顿,俯身伸展身躯,戟尖在地上慢慢滑动,发出嚓啦啦的声音。
众人心头一紧,神秘和紧张的氛围笼罩,静夜中仿佛隐藏杀机。
此为埋伏。
围观众人仿佛被人窥视,紧张的透不过气来,却又让人越看越想看,不忍离去。
然后在一片寂静中,朱鸾突然动了,戟尖入地,少女的身躯扶摇直上,一个旋身在空中拔下长戟荡开!
琵琶快速的“夹扫”,伴随着少女荡开的长戟,铁骑纵横无人挡,百万雄兵席卷狂!
而就在最为激昂的时刻。
少女的步伐却缓慢了下来。
简单的,缓慢的动作,却如丝线般牵动人心。
突然,一声幽远的、喑哑的箫音传来。
乐棚里其他的乐师惊讶地看着原本坐在笔墨边的年轻乐师。
他大睁着双眼,像是不能自控一般吹着箫,这已经不是乐谱上的曲调。
女子肃穆地站在原地,执戟在手,指向前方,有歌声传来。
少女低沉地歌唱。
“十年征战归无期,千里从军几人回?倘若战死沙场上,白发爹娘依靠谁?”
那是一声声苍凉的直入骨髓的楚歌,只有真正经历过沙场的人才能听懂的声音。
倘若战死沙场上,白发爹娘依靠谁?
不远处的卫兵,脸上的神情依然木讷,突然,有大颗晶莹的泪珠从汉子的眼睛里涌出来,“叭嗒”一声落在铠甲上,声音那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