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哀嚎,悲鸣。
冬日暖阳里,眼前的这一幕重复上演。原本碎金般的朝日,逐渐变为染血的夕阳。
朱戎握着朱鸾的手,看着眼前的地狱。
突然有血迹溅上了少年雪白的脸颊,朱戎抬起左手,轻轻一抹,怔怔看着自己沾血的手指。
少年握着朱鸾的手紧了紧。
“害怕吗?”朱鸾偏头看了他一眼。
“有一点。”少年看着朱鸾,眼神纯挚,“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看着自己的手,“明明我已经杀过人了。”
“不,这样才好。”朱鸾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这种事情,可以熟悉,但永远不可以习惯。”
她回握住少年的手,和他一起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随后认真说道。
“好好的看着,不论多么痛苦,不论多么厌恶,都不可以移开视线,”少女深深地看着远方,既像是看着这里,又像是透过眼前惨烈的景象看着别的地方。
既像是身在此处,又像是身在远方。
朱戎吐出一口气,看了一眼少女的侧脸,重新注视着前方。
惨烈的厮杀并没有持续多久。
即便后面出现的官兵们装备精良,指挥有序,但在黑甲骑兵面前,绝无胜利的可能。
黑甲骑兵使用的重弩比制式弓弩的箭要足足粗上一倍,和马匹上的硬甲相连,威力无穷。
双方对射开始不久,漫天箭雨几轮过后,官兵们就损伤大半,人仰马翻。
随后,黑甲骑兵纷纷卸下重弩,抽出巨大的斩马刀。
黑甲骑兵使用的斩马刀,长一丈五,重十五斤,两军对阵可以一刀斩下马头,对付这些拿着大刀长枪的官兵,真正意义上让众人体会到了什么是“杀鸡焉用牛刀。”
正常情况下,这么显然易见的实力悬殊,正常的官兵会选择缴械投降。
毕竟都是大周的官兵,明知打不过,没必要白白送命。
但这群明显处于劣势的官兵却表现的完全不像是个正常人。
而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
即便害怕的浑身发抖,手颤的都抓不住刀剑,依然大吼着拎着拳头冲上前去,被砍马刀一刀劈到地上。
前仆后继,一个倒下另一个冲上来。
看着让人……非常的不舒服。
段立峥握紧赤子剑剑柄,面露不忍偏过头去。
有一只大手从旁边伸出来捏住了他的脑袋,将他的头扳正了过来。
“看着。”段浩初不知何时从马上下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一只手背在身后,脸上的神色不辨喜怒,淡淡命令道。
“大哥。”段立峥低低叫道。
“我不明白。”他说道,“他们为什么不投降。”
“这帮官兵面对这些已经成为一介草民的护卫,肆无忌惮,无畏悍勇我可以理解。”段立峥说道,伸手指了指前方浴血顽抗的官兵,“但他们面对黑甲骑兵,为什么还这么负隅顽抗?且不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秋后算起账来也会累及家人的啊。”
段浩初目光悠远,面无表情地目视着前方血肉横飞的场景,明明是个文官,脸上的表情却有着武将的冷酷。
他看了一眼弟弟。
视线下移定在了他腰间的剑上。
“你去天策书院两年,的确进益了。”男人说道,“但接下来,有些东西你要在别的地方学了。”
“什么东西?”段立峥仰头望向兄长。
看着弟弟清澈的眼神,段浩初眼中划过一抹不忍。
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向了那个少女的方向。
她正紧握着身边少年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比谁都要冷静。
比谁都要特别。
在这片平静之下,到底燃烧着什么样的火焰呢?
“大哥?”段立峥的叫声唤回了段浩初的思绪。
段浩初的大手放到了段立峥的头上,看着眼前少年不忍的神情,目光沉沉。
即便是心志远胜常人的神童,但这才是未经历过多生死少年人才会有的反应。
“你要学着接受人的死亡。”段浩初抚摸着段立峥的头说道,“你虽然早就杀过人,但你之后将无数次继续面对这样的情况,因为你的一个决定也许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
男人的声音厚重,看着幼弟的神情复杂又坚毅。
“剑的厚度就是生命的厚度,这是你腰间剑的前主人曾经说过的话。”段浩初看着段立峥说道。
“大嫂她?”段立峥睁大眼睛。
“要用剑伤害别人就要做好被别人伤害的准备,”段浩初凝视着赤子剑说道。
“人无一例外都会死。”
男子的声音幽幽,仿若叹息。
“书生也好,武者也好,没有谁能保证谁做的事就一定是对的,也没有谁能保证今生今世没有错杀过不该杀的人。”
“吾辈能做到的,只有信义。”
“信者,践吾言之谓。义者,尽已之责。”
“即所谓……”男人正要说完,突然看见弟弟耳朵一动,不远处传来了女孩子极细微的声音。
“所谓遵守自己的承诺,履行自己的义务。”段立峥怔怔说道,抬头看着段浩初,“是这样对吗?”
段浩初没能听清女孩子说的话,瞥了一眼看上去正在和朱戎交谈的朱鸾,盯着段立峥问道。
“她刚刚这么说的?”
段立峥点点头。
“是吗?”段浩初的嘴角露出一丝有些寂寞的微笑,随后拍了拍弟弟的脑袋,“虽然是些老生常谈,我希望你能记住。”
段立峥点点头,眼中露出孺慕之情,敬佩地说道,“谢谢大哥,大哥果然厉害。”
段浩初苦笑。
虽然他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但他看见此情此景没有感觉是因为别的原因。
厉害?
哈哈。
至于自己。
恐怕早就麻木了。
不,也许是自己早就没有心了。
自从她走之后,所有的感官都被带走,一滴不剩。
就在段浩初重新看向修罗场时,突然处于绞杀阵中的一个年轻的官兵突然丢掉了手上的刀剑,抱头大声哭叫起来。
“我投降!老子不干了!反正老子全家早死绝了,签了那劳什子契约也没家人可杀了!”
在场众人纷纷一震。
“他这是什么意思?”朱戎皱起眉头,看向朱鸾。
然后惊讶的发现少女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