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
文公公说的话,刘议一个字都不相信。
裴太后同湖阳公主,这对姑嫂之间斗了几十年。二人相处,无论是公众场合,还是私下里,从来都没有给过对方一个好脸色。
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湖阳公主去世的时候,裴太后恐怕是内心暗爽。
斗了多年的看不顺眼的人终于死了,那得爽成什么样子。
文公公竟然说,裴太后想念湖阳公主,差点思念成疾。
还处心积虑,将无望大师弄回京城,目的就是逼死无望大师,让无望给湖阳陪葬。
这话是刘议听过的最荒谬的话。
“胡说八道!绝不可能!皇兄,这个狗奴才满嘴胡言乱语,污蔑母后的名声,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过分。”
刘议很愤怒。
裴太后不思念先帝,却思念斗了一辈子的湖阳公主,可能吗?
当然有可能!
顾玖相信文公公的话。
她偷偷握住刘诏的手,提醒对方,不要轻易下结论,也不要轻易动怒。
刘诏死死盯着文公公。
文公公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头顶上,传来陛下的问话:“你说太后要替湖阳公主讨回公道,可有证据?”
证据?
文公公懵了。
“太后娘娘怕被人发现,没有留下证据。”
“没有证据,朕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刘诏面色阴冷,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对方人头落地。
刘议插话,“定是他胡说八道。皇兄何必同他客气,直接大刑伺候,不怕他不说实话。”
文公公怕死,急忙叫道:“老奴说的每个字都是实话。给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陛下。”
刘诏摆手,制止刘议,不准他开口。
刘议压下心头的火气。
说裴太后为了湖阳公主,逼死无望那个秃驴,疯了吧!
无望死就死了。
裴太后病重不起,那是纯粹的病,绝不是因为湖阳和无望这对狗男女先后去世。
得多想不开,才会为湖阳和无望操心。
刘议认定文公公胡说八道,总之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口说无凭,如果你拿不出证据,朕只能将你严办。”
刘诏给文公公下了最后通牒。
文公公瑟瑟发抖,为了活命脑子高速运转。
“有证据,有证据。老奴想到了。太后娘娘最近一段时间喜欢看佛经,还有道家经文,偶尔会在上面批注。批注内容能证明老奴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来人,将未央宫所有的佛经道经都拿来。尤其是太后娘娘最近一段时间看的经文,一页纸都不准漏掉。”
刘诏下令,宫人全都动了起来。
文公公如释重负,跪在地上,浑身湿透。
希望那些佛经道经,能够挽救他的性命。
很快,宫人将经文搬到寝殿。
文公公翻出裴太后最近手不释卷的几本经文,“上面都有太后娘娘的批注,请陛下和皇后过目。”
翻开经文,果然看到了批注,看字迹应该出自裴太后。
一页页翻下去,果然找到了证据。
湖阳,无望,皆出现在批注中。
刘诏眼神微变,面色一如既往的难看。
刘议好奇极了,见刘诏不反对,翻开其中一本迅速的查找。
看完批注,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母后果真是为了湖阳公主……”
“无望秃驴死了就死了,母后为何要折腾自己?总不能是愧疚吧。”
“心头那口气瞬间泄掉,坚持几年的执念已经完成,身心都到了极限,难怪会一直昏昏沉沉。”顾玖轻声说道。
众人都朝她看去。
顾玖握住裴太后的手腕,再次诊脉。
“太后娘娘没了执念,潜意识松懈下来,没了支撑下去的动力,于是就成了这个样子。”
“皇嫂的意思,母后是心病?”刘议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玖点点头,“差不多吧!”
“该怎么治?”刘议下意识问出口,紧接着一脸懵逼。心道皇嫂又不是大夫,哪里知道怎么治。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顾玖回答了他的问题。
“都说心病需要心药医,母后的情况却是反过来。强烈的执念,支撑着她的身体。当执念没了,身体和精神很快就会垮掉。”
言下之意,是湖阳的死,替湖阳讨回公道,让无望大师为湖阳的陪葬的执念,支撑着内心孤独的裴太后。
裴太后当初在相国寺心软,放过无望。
无望一日不死,裴太后心头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一会恨,一会悔的。换做别人,情绪不稳,可能生病。
到了裴太后这里,强烈的情绪,反倒是支撑身体的动力。
结果,无望圆寂,一切的执念,化为灰烬。
执念没了,什么恨啊悔啊,也都没了。
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去恨,人生何等的孤寂。
无处不在,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孤单寂寞清冷,压垮了裴太后的精神和身体。
不如归去!
“怎么会这样?”刘议怔愣,“每天都有人陪着母后说话解闷,孩子们也时常进宫尽孝。母后怎么还会觉着寂寞?”
顾玖说道:“因为同母后一个年龄段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陆续过世。熟悉的人都不在了,身边全是晚辈。晚辈们尽孝,看起来很热闹,可说不到心坎上。若是湖阳活着,母后同湖阳斗法,一定会精神奕奕。
湖阳过世后,试问谁有湖阳那般胆识直言不讳,半点面子都不给母后。湖阳的言行看似很无礼,甚至称得上大逆不道。可这正是母后所需要的,熟悉的氛围。人老了,只有活在熟悉的环境下,周围都是熟悉的氛围,才能保持身心愉快。”
刘议沉默。
顾玖继续说道:“湖阳是母后的执念,无望同样是母后的执念。执念没了,身体和精神瞬间垮掉,并不意外。”
“该怎么治?”刘诏直接问道。
顾玖摇摇头,“很难!”
除非裴太后有想要活下去的执念,药物才会起到作用。
她要是因为活着太寂寞,不想活了,谁来都没有用。
这也是为什么,裴太后一直昏昏沉沉,用药扎针都唤不醒她。
裴太后昏睡三日不醒,宫里气氛凝重。
少府已经开始偷偷准备后事,丧仪一应用品赶紧备起来。
裴太后要是有个万一,丧仪用品立马就能用上。
等到第四日,裴太后终于睁开双眼。
“母后,你醒了?”
刘诏双眼都是红血丝。
自裴太后昏迷以来,他一直没能好好休息。
“太医人呢?还不赶紧给太后娘娘检查。”
一群太医涌进寝殿,为裴太后诊脉开方。
情况不妙啊!
太医们面色惨白似鬼,不敢开口啊。
正好皇后娘娘顾玖进来,瞧着太医的脸色,心中已经明了一切。
她挥挥手,“都退下吧。”
太医如蒙大赦,还是皇后娘娘仁慈。
顾玖来到床边,在圆凳上坐下,很自然的将手搭在裴太后的手腕上。
难怪太医们面色似鬼,裴太后时日无多。
顾玖小声提醒刘诏,“有什么话,抓紧时间说出来。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刘诏心头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顾玖轻轻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刘诏心口发闷,喉头滚动,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明明那么厌恶,明明母子关系那样恶劣,可是真到了必须说再见的时候,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什么仇,什么怨,全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唯有母子情感,才是最真实的
“母后!”
刘诏哽咽住,心头难受得紧。
顾玖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吩咐宫人,“去将端郡王请来。”
紧接着,顾玖亲自给裴太后扎针,让她有力气说话。
裴太后盯着顾玖扎针的手,眼神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顾玖会医术。
顾玖说道:“母后可以试着说说话。”
裴太后试着说话,“你,你们……”
“母后!”刘议冲了进来,痛哭流涕,跪在床前。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后终于醒了,儿子都快担心死了。”
裴太后很累,很累。
全身都提不起力气。
她问道:“本宫睡了多久?”
刘诏同刘议都沉默不言,还是顾玖开口说道:“睡了四天。时醒时睡,只是意识不够清醒。”
裴太后“哦”了一声,“难怪本宫隐约感觉到身边一直有人在说话。”
说完这句话,裴太后就一直在发愣。
刘诏轻声问道:“母后没有话和朕说吗?”
裴太后伸伸手,顾玖赶紧吩咐宫人将她扶起来坐好。
裴太后看着刘诏,“你很好!本宫半点不担心。”
刘诏想笑,却笑不出来。
裴太后又对刘议说道:“听你大哥的话,好好当差,别给你大哥添麻烦。你守着本分,你大哥自然不会亏待你。”
刘议重重点头,“我听母后的。”
裴太后又问刘诏,“你会照顾老四吗?”
刘诏掷地有声,“会!”
这一声拥有足够的力量,足以安裴太后的心。
裴太后果然满意地笑起来。
“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让文公公伺候本宫。”
“母后?”刘诏和刘议齐齐叫道。
裴太后依旧笑着,“本宫在梦里梦到了先帝,还有湖阳,本宫高兴。乖一点,别让本宫失望。”
兄弟二人心头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