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玖松口,同意汝阳公主出海,其中过程颇为曲折。
多年前,顾玖曾给过汝阳一个承诺。
只要汝阳能在十六岁之前,想明白为什么要出海,出海做什么,顾玖就同意她出海。
终于,汝阳有了答案。
她想出海,内心渴望出海,并不仅仅是为了长长见识,更不是为了好玩。
她向往大海,向往广阔天地。
小小的皇宫,于她而言犹如一个囚笼。
周围的姐姐妹妹,表姐表妹,沉溺于闺阁斗争,在她眼里不仅幼稚而且愚蠢。
姑娘家的才华,难得只能限于内宅方寸之地吗?
凭什么不能像男儿一般,建功立业,天地之大皆可去。
她想明白了。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不乐意和姐妹来往。
她要挣脱囚笼。
她要离开皇宫!
她郑重地告诉顾玖,“母后,女儿要出海占地盘。别人能在海外圈地为王,女儿也能!”
顾玖惊愕之余,又是满心的骄傲和赞许。
“你真的想明白了吗?”
汝阳重重点头,“女儿已经想得很明白。女儿不给父皇母后添麻烦,所以不求能上朝做官,不求能参与政事。只求出海,唯有出海,占地为王。我的地盘我做主。我不仅要做大周的公主,我还要做域外女王,一切事情我说了算。”
闺女控制欲强大到顾玖都要甘拜下风。
至少在汝阳这个年龄,顾玖没有那么强的控制欲,也没有那么强的权利欲。
当然,也是因为母女二人在这个年龄段,身处的环境完全不同,所以才有了不同的想法。
殊途同归!
都想有一方天地,都想有一番作为,都想挣脱女儿身的束缚,都想创造自己的奇迹。
不愧是母女,一脉相承。
顾玖不得不给汝阳泼冷水。
汝阳可以热血冲动,顾玖不能热血冲动。
她对汝阳说道:“有志向是好事!但你做好准备了吗?你知道怎么去海外吗,去了海外要如何圈地为王,如何管理,物资从何处来,如何给自己的地盘输血,这些你都清楚吗?你知道整盘海外开拓计划是怎么回事吗?你知道海洋同南方诸国的联系吗?”
一大堆问题,劈头盖脸朝汝阳头上砸来。
差一点就把汝阳给砸懵了。
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女儿立下志向,就一定会坚定的朝着目标前进。女儿已经学会游泳,甚至偷偷前往渭水,在河水中可以坚持游一个时辰,数个来回。”
顾玖扶额!
汝阳出宫,偷偷跑到渭水河畔游泳一事,她知道。
不过她一直瞒着刘诏。
要是让刘诏得知宝贝闺女跑到渭水游泳,伺候的下人恐怕都得人头落地。
她摆手,“本宫知道你会游泳,以后不准再提渭水游泳的事情,当心你父皇抽你。”
“哦!”汝阳乖乖地答应。
顾玖问她,“除了会游泳,你还做了什么准备?对海外你又了解多少?”
汝阳不服气,“母后休要小看女儿!女儿这几年可没有虚度光阴,无论是兰台寺,还档案馆,女儿翻遍了所有关于海外地域的资料。从民风民情,气候特产,人种信仰……女儿做了足足十几本笔记。女儿现在唯一缺乏的就是实战,外加人才。母后若是肯给女儿几个人才,女儿感激不尽。”
顾玖问她一句,“看得懂地图吗?”
出门在外,看懂地图,算是最基本的要求。
如果连地图都看不懂,就别惦记着出门。
这里可没有导航!
汝阳连连点头,“女儿当然看得懂。”
顾玖笑了起来,提笔,随手就在稿纸上画出一副地图,并且降低难度,标了两个小地名。
“知道本宫画的是哪里的地图吗?”
汝阳盯着地图一看,懵了!
这是哪里?
顾玖敲敲桌面,“答不出来吗?本宫画的是西南边境舆图。”
汝阳自知学习不够扎实,还是忍不住替自己辩解两句,“女儿又不去西南边境,这图识不识得都没关系。”
顾玖摇摇头,提笔,继续画地图。
在第一张地图的基础上,一路往南延伸。
大海,岛屿,渐渐有了形状。
“你说你要出海,你看看这副地图,你还敢说同你没关系吗?”
汝阳张大了嘴巴,发不出声音。
“海外是这副模样吗?”
顾玖将手中笔丢下,“本宫记得兰台寺有部分海外舆图,档案馆也有舆图。你说你看懂了地图,显然你所谓的看懂还停留在看过的基础上。
什么时候你能像本宫一样随手就能画出地图,身处海外任何地方,都能随手画出自己的路线图,本宫才能当你做好了出海的准备。你要记住,你是出海圈地为王,你就是开创者。开创者必须看懂地图,甚至亲自绘制地图,这是基本功。”
汝阳一脸沮丧。
如果是绘制地图算基本功的话,他连基本功的边都没摸着。
顾玖捏捏她的脸颊,“灰心?打算放弃吗?”
汝阳连连摇头否定,“女儿绝不放弃。”
顾玖赞许道:“非常好!任何情况下,不能丢了气势。本宫同意你出海,前提是你要做好准备。给你半年时间,明年开春后南下江南历练,有信心吗?”
汝阳捂着嘴,不敢置信。
她以为自己没了希望,会再一次被拒绝。
却没想到转眼间,她就心想事成。
多年坚持的梦想,终于触手可及,汝阳抱住顾玖又哭又笑。这才像个小姑娘。
顾玖拿出手绢,替她擦眼泪,“又哭又笑,真丑。”
“再丑也是母后生的,母后不可以嫌弃女儿。”
顾玖哈哈一笑,“不嫌弃你!你是本宫的闺女,本宫心疼你来不及。”
“母后真的同意女儿出海?”
顾玖轻抚她的面颊,“对啊,本宫同意你出海。真舍不得!”
“母后真好!”
这一刻,汝阳圆满了。身心都得到了满足。
顾玖戳了下她的额头,“此事保密!你父皇肯定不同意你出海,想要通过你父皇那一关,就不准臭显摆,叫你父皇提前得到消息。”
汝阳连连点头,“女儿全听母后的,母后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这会变得这么乖,难得啊!
顾玖是言而有信的人。
答应让汝阳出海,定会帮她说服刘诏。
选了个阳光灿烂,刘诏心情不错的日子。
顾玖提起汝阳的前程,“汝阳这丫头,前几天还吵着要出海。这都闹了好几年,我看她是铁了心。”
这问题不用考虑,刘诏早有答案,“她一个姑娘家,就算铁了心,也不能让她出海。简直是瞎胡闹,也不知道是谁在她耳边吹风,勾得她一心惦记着海上。自古以来,跑海的人都是那些苦哈哈,没活路的人。日子但凡过得下去,就没人乐意跑海。”
顾玖白了他一样,“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怪我勾得她对出海一事念念不忘。”
刘诏立马认怂,笑着说道:“哪能呢!肯定不是你,你就是爱多心。”
“哼!一会说我没教好闺女,一会又说我多心。姓刘的,你这是嫌弃我了吗?”
“皇后娘娘明鉴,朕绝无此意。是朕用词不当,让皇后娘娘误会了。”刘诏没个正行,开着玩笑。
顾玖可不客气,“说到底,在你心里头,女子就是太弱,永远都比不上男子。”
“瞎胡说,朕可没这么说。”刘诏矢口否认。
顾玖似笑非笑,“衡哥儿说要出海,你答应得那么爽快。换做汝阳,左一个不同意,右一个不允许。难道不是因为汝阳是姑娘,在你心里比不上男子。”
刘诏连连摆手,“朕不同意汝阳出海,绝不是因为女子不如男,而是心疼她,不忍心,不舍得。姑娘家娇娇弱弱,朕得宠着她。朕得多狠心,才能同意她出海,风吹日晒,受那颠簸之苦。”
顾玖含笑说道:“我答应了她,让她出海。这么说来,我是个心肠狠毒的人,竟然将闺女送出海,就不是个人。”
“什么?”
刘诏明显被刺激到,“你怎么能答应汝阳出海,简直是胡闹。你别挑我的刺,我就问你,你为什么要答应她出海?她闹了好几年,你一直都没松口。现在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因为我对她有承诺,我必须遵守承诺。”
“什么承诺?”
“她定了志向,她要出海圈地为王,要有一番作为。我是她的母亲,我得支持她。”
“胡闹!”刘诏气急败坏。
他就一个闺女,怎么能让闺女出海。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朕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顾玖看着他,目光严肃,“汝阳的心很大很大,大到想要上朝听政,想要插手政务。”
刘诏瞠目结舌。
顾玖继续说道:“她身为女子,心却比男子更大,更野。皇宫对她来说就是囚笼,这些年她不停地闹腾,就是为了冲出囚笼。她说,不想让母后父皇难做,所以她要出海,要圈地为王,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她要当海外的王。”
刘诏一脸惊愕,“这真的是她说的话?”
“千真万确!”
顿了顿,顾玖又说道:“我是可以拒绝她,将她强行留在京城,不准她出京一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她现在还小,折腾不出大动静。将来等她长大,出宫开府,以她的能力,她能折腾出天大的动静。
我们活着的时候,能压制她。等我们都不在了,你认为这世上还有谁能压制她?你信不信,你将她强行留在京城,终有一天她会控制不住内心的,插手朝政,甚至插手皇储废立。
等到那个时候,御哥儿再宠爱她,在皇权面前,兄妹只会反目成仇,总得死一个。你忍心吗?就算兄妹没有反目,可要是御哥儿活不过她,死在她的前面,届时大周江山会不会烽烟四起,谁都说不准。我们现在努力所做的一切,想要掰正王朝兴衰路径,一切一切全都毁了。”
刘诏眉头紧皱,咬牙切齿,“你这是危言耸听!汝阳是我们的孩子,她不会这么做,她懂得顾全大局。”
顾玖摇头,“正因为她是我们的孩子,我才要放她出去飞。”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我太了解一个姑娘家,不甘心困于深宅后院,那种想要冲破牢笼的,不会被压制,只会一天天膨胀。如果她只是一般官宦家的姑娘,礼教规矩会束缚她,内心尽管膨胀,她也会在人前克制自己。
但是她是公主,位同亲王,她可以单独开府,招募人手。她的身份,让她不必克制压抑自己的,她的一切想法都有了实现的条件。刘氏家族的公主究竟有疯狂,你比我更清楚。当她不再压制自己的时候,她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插手朝政只是等闲。”
刘诏面色奇臭无比,他连连摇头。他打心眼里不愿意接受顾玖的说法。
他宠爱的闺女,不可能变成顾玖口中那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