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兄不必唉声叹气。你要是不乐意将孙女嫁给大皇子,直接推了就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总不能逼着你和皇室结亲。”
三元公安慰孙状元。
孙状元喝了口老酒,“陛下那里,老夫有把握拒绝,大不了去诏狱住几天。皇后娘娘那里,老夫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这些年,有谁能拒绝皇后娘娘?就连安西王,也得照着皇后娘娘设计的路走。”
三元公同周世安心有戚戚。
二人都是被皇后娘娘忽悠到山河书院教书。
从他们自身的经验来讲,似乎,好像真的没办法拒绝皇后娘娘。
除非皇后娘娘决定放弃这门婚事。
周世安感慨道:“皇后娘娘总有办法抓住我们的软肋,用最动人的话语刺激我们内心的欲望。”
三元公觉着羞愧,“说到底,还是六根不净,欲望太多,皇后娘娘才会有机可乘。”
“听你们说话,老夫这心啊,凉透了。你们二人都别说了。”
孙状元一脸伤心。
三个胡子花白的人一起喝酒解闷。
“总觉着是上了皇后娘娘的贼船。”
“山河书院对你我来说,也算是世外桃源,不能说是贼船。”
“孙兄就惨了,要和皇室做亲家。”
孙状元老泪纵横,“都别说了,老夫伤心啊!”
嘤嘤嘤……
和皇室结亲好可怕。
顾玖办事,向来讲究效率。
过了两天,她亲自上山河书院找孙状元喝茶。
孙状元想跑。
三元公和周世安拉住他,“孙兄千万不能跑,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皇后娘娘已经到了,你赶紧去后山别院见娘娘一面,听听娘娘到底怎么说。”
好说歹说,总算将孙状元劝住。
目送孙状元前往别院,三元公庆幸道:“幸亏老夫没有孙女。”
周世安重重点头,“老夫亦然。”
“周兄莫要高兴太早,大皇子妻,如果不是孙家女,有可能就是你们周家女。届时,你这个周家最有名望的人,照样会被架在火上烤。”
周世安连连摆手,“老夫脱离家族多年,族内的事情老夫从不过问。管他嫁不嫁女,有什么影响,老夫绝不多说一个字。”
“周兄豁达!可你毕竟是楚州周氏的人,周氏家族借着你的名头行事,你也莫可奈何。”
周世安苦笑,“所以老夫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
看着族内乌烟瘴气的模样,他就烦。
一群伪君子!
家族大了,总会出现几个坏家伙。
孙状元硬着头皮去见皇后娘娘,已经做好了被问罪的准备。
所以,刚见面他就开门见山,“若是娘娘有意替大皇子聘娶老夫的孙女为妻,老夫的想法是不同意这门婚事。”
顾玖笑了,“本宫能否知道先生为何拒绝这门婚事?”
“这么说,娘娘果然看中了我家小七?”
“孙家七娘,品貌出众,贤惠端庄,堪为皇子妻。”
“不可不可!”
“本宫洗耳恭听。”
孙状元直言道:“孙氏家族,家大业大,小七若是嫁给大皇子殿下,孙氏一族或许会成为第二个裴家,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故而,这门婚事万万要不得。”
顾玖含笑说道:“本宫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们孙家,自诩纯臣,从不站队。当年仁宣太子的太子妃,就出自孙家大房,孙家从未公开支持过仁宣太子。所以,当仁宣太子和太子妃相继过世,孙家只是受了点波折,没有动摇根基。如今本宫想聘娶孙家七娘,孙家大可以效仿当年的做法,做一个纯臣。”
孙状元反问道:“皇后娘娘会让孙家继续做纯臣吗?”
顾玖含笑问道:“本宫的态度有那么重要吗?”
孙状元连连点头,“若是皇后娘娘同意孙家继续做个纯臣,这门婚事老夫可以答应。若答案是否定的,老夫恳请娘娘放过孙家。天下好姑娘那么多,不是非我家小七不可。”
“孙先生莫非知道本宫想做什么?”
“娘娘和陛下怕孙家尾大不掉,怕孙家威胁到朝堂,所以想要挑起孙家内讧,削弱孙家的家族势力。老夫说的可对?”
“说对了一半。”
“老夫斗胆,请问另一半是什么?”
顾玖摇摇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她反而问道:“如果本宫执意要替大皇子聘娶孙七娘,先生会怎么做?”
孙状元叹了一声,“老夫只能认命,回家等死。”
“先生太悲观,事情没到那个地步。”
孙状元沉默不语。
顾玖了然一笑,“先生不妨听听本宫的打算。”
“老夫洗耳恭听。”
顾玖喝了一口茶,“你们孙氏一族,登记的人口只有一万三千二百人左右。实际人口数量,我们都知道远不止这点人。保守估计,你们孙氏同宗同族,人口大约有两万五千人左右。加上奴仆,足有七八万人。如此庞大的一个家族,令人咋舌。”
孙状元忙说道:“孙家只有四个嫡支房头生活在京城,其他分支,分散各地。看似很多人,其实并未拧成一股绳。”
顾玖似笑非笑,“孙先生这话不尽不实。孙家光是在京城,主仆加起来就有两三万人。孙家分支,大部分住在祖籍定州,离着京城也就几天路程。每年祭祖,分支那边主要人物都会来到京城,逗留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从而维系家族的凝聚力。本宫没说错吧。”
“孙家绝无反心。”孙状元急忙表态。
顾玖含笑说道:“孙先生不必紧张,本宫没说你们孙家有反心。只是如此庞大一个家族,在本宫眼里,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存在。孙先生可知,你们家族给全天下的人做了一个极坏极坏的榜样。”
“老夫不明白娘娘这番话的意思。孙家一向教导人孝顺,从不曾教导人作恶。”
“你们孙家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恶。对朝堂,对天下,对小民就是一种极大的恶。”
孙状元怒了,“娘娘身份贵重,却也不能空口污蔑孙家。”
顾玖抬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孙先生听本宫细细道来。孙氏家族存在世间数百年,一直抱团生存,并且获得了极大的成功,成为当世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有孙家做榜样,世人皆效仿。”
“这难得也是恶?”孙状元灵魂拷问。
顾玖肯定道:“当然是恶,还是极大的恶。如今民间流行同姓连宗,本不是一个祖宗,非要拧在一起,搞什么同宗同族。集合家族力量,抱团排挤外人。
但凡家族中有几个出息的人物,不出二十年,这个家族就会成为地方豪强,不仅逼良为奴,侵占良田,实力足够大的还能和当地官府抗衡。官府行事,得首先过问这些家族的意见。
于是乎,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普通小民,或是小家族,能怎么办?只能屈从于大家族,成为附庸,纷纷投献寻求庇护。长此以往,这个天下迟早完蛋。你说,这是不是恶?”
孙状元眉头紧皱,“以家族行事,并非自孙家开始,而是自古有之。”
顾玖笑笑,“然而,你们孙家是当世最成功的大家族,家族力量之庞大,谁不羡慕。民间有句话,有女当做孙家妇,娶妻当娶孙家女,好大的威风。你们孙家在地方上说一句话,比朝廷官文陛下旨意还管用。
孙家祖籍定州,各个衙门,从官到吏,早就被孙家人以及孙家亲眷垄断。任何官员到了定州做官,都得看你们孙家人眼色行事。
与其说朝廷在经营定州,不如说是孙家在经营定州。定州土地富庶,然而税收却一年比一年少,这里面的名堂,我就不信孙先生不知道。”
孙状元冷汗津津,“天下各州府皆有此弊端,并非只有定州如此。”
顾玖冷笑一声,“然而是你们孙氏家族,给天下人做了个坏榜样。孙氏家族的成功,刺激得世人纷纷效仿。看这天下,再过五十年,每个县,每个州府,恐怕都将被宗族势力控制。朝廷力量越来越薄弱,税收越来越少。
敢问,届时究竟是宗族天下,还是王朝天下?宗族吃了地方上的人口和税收,可曾回馈地方?朝廷打仗的时候,宗族可曾贡献一文钱,一粒粮食?
朝廷运转,钱粮皆来自小民。然而小民不仅要承担赋税徭役,还要承受当地宗族豪强的欺压和剥削。这不是恶,又是什么?”
孙状元呼吸急促,脸色潮红。
他急切地说道:“宗族已经成势,势不可违。难道娘娘想要逆大势而行吗?”
顾玖含笑不语。
孙状元又说道:“宗族是地方的基础,基础不可动摇。孙家有恶,然而孙家一直约束族中子弟,不敢祸害乡邻。”
顾玖嗤笑道:“孙先生多久没回定州?五年,十年,亦或是二十年?你可知如今的定州是什么模样?”
话音一落,白仲提着一箩筐的资料走进茶室。
顾玖指着箩筐,“那里面,全是你们孙家祸害乡邻的累累罪证,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孙先生要不要翻开看看,你的族人这些年到底干了些什么腌臜事。”